根据住在此地的猎人们反馈，比扬德一行人根本没有踏足新大陆，那么他们应是直接前去暗黑大陆了。茉慈仍愁容不改。

明明很多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可唯独这件事永远无法让人忽视，并且只要提及就会让气氛急转直下，然而，小屋内还没来得及爆发矛盾，猎人小队的女队长跑回来，对屋内众人说：“有人登岛了，应该是中途从号上溜下来，专等这个时刻才登岛。”

茉慈拿起桌上的弓，问：“多少人？”

“三人。”

弗丽达看着她手里深紫色的长弓，沉声说：“我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不准去。”

茉慈不用多思考都能知道，发生白天那样的事情之后仍有自信潜入这片土地的人必定又是一波精英。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生硬，于是放缓了声音说：“很快就好了，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会有一间望海的小屋，不会再有别的事来打搅了。”

只希望这乱糟糟的一切画上休止符。

弗丽达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个“好”字，茉慈摸了摸她的脸，说：“这里还有个家伙需要你看着点，等我回来。”

“嗯。”

茉慈见她还是闷闷得不痛快，叹了口气，和猎人女队长问了下大概方位，然后拿起箭筒出门，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想要幻形成银兽在黑夜中更方便行动，可刚催动念力双腿就差点瘫软无法站立，茉慈只得放弃，做好寻找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可谁知将将靠近新大陆的另一边海岸，就感受到了前方两股念碰撞产生的波动，以及冷冽的不祥杀意。

终于爬上小山头后，茉慈看到了沐浴月色战斗的两人，条件反射般望了眼身后，发现没人跟上才松了口气。

战斗中的两人是库洛洛和西索，茉慈已经懒得去想西索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了，纵身跃下崖口落到滨海平地，用力杵着长弓才不至于让身体晃动，但她还是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丝毫破绽。因她的到来，这两人的战斗有一瞬的静止，库洛洛和西索望向她的眼光是不同的。

“离开这里，否则”

“否则就像你干掉5那群人一样，要干掉我们么？”

陡然出现一道冰凉声线，反应过来飞坦就在身后时已经被他用短刀穿透身体，牢牢钉在崖壁上。

现在的身体机能连即时反应都无法好好做到了。

茉慈尝试自己抽出没入腹中的刀，无奈连力量也微弱得可怜。

“装什么？”飞坦站在她身前。

血液顺着穿刺口溢出落下，茉慈望着熟悉的刀柄，惊愕片刻后无奈轻笑，她用力折断刀刃，双脚沾地后再拔出断刀就很轻松了，茉慈可以感受到腹部伤口因这具身体的本能，正在尝试修复，只是这些天的过度消耗使得这一过程无比缓慢。

茉慈白着一张脸对飞坦笑说：“你怎么能用我送你的刀来刺伤我呢？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啊。”极度疲累加失血，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那两人在此进行的生死决斗了。

只是酷拉皮卡，他在离这三公里不到的地方啊。茉慈心里想着这一点，也仅凭这一点强行不让自己昏厥。飞坦见她真的只是在一旁没有上去干扰，也不再说话，转身死盯战斗中的西索，似乎在等待库洛洛落败的一瞬上去取西索性命。

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两人之间也必会以死亡来终结恩怨吧，茉慈看了会儿那边的战况，要猜测出战果并不难库洛洛能赢，虽然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西索的左手和右腿看似寻常，却和右手及左腿之间有细微地不连贯，想必是他们在天空竞技场里战斗时留下的伤吧。

偏偏这是生死决斗，哪里容得一点儿差错。茉慈干脆闭上眼来无视发黑的视线，把视觉外的感官提升至极限。

浓得头晕的血腥味在近处绽开，茉慈睁开眼，一节断肢恰好飞落到她身旁是被人从小臂中段砍下的右手，这形状和手指她很熟悉。茉慈下一瞬就看向了库洛洛，果然，没了右手他便无法使用盗贼极意了，并且连残存的左臂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茉慈垂眸，继续集中精力恢复体能，急切地想要愈合腹部伤口。不能确定她带走酷拉皮卡一行人时，有没有被旅团看见。

该怎么办？杀了他？还是把他带去号登陆的其它新大陆？

她正陷入难言的选择中时又有什么东西重重摔进沙砾中，茉慈惊抬头，看见倒地的人一头红发，不自觉松了口气，视线移至库洛洛。头一次瞧见他这么狼狈，就算是初次见面时也不曾像现在这样，右小臂断了，左肩被人用手刀劈砍出重伤，最危险的伤口是右下颌处，如果再偏移一点就不是只少了块耳垂那么简单了。

但到底是他胜了，库洛洛站在西索旁边，直到确认他真正死去时才换了副平常表情巧妙掩饰了强硬和杀意的温和表情。茉慈回想，有没有哪一刻是真的听见过来自他的真话呢，除了那几个“不知道”，恐怕神态、言语都是为配合目的而形成的吧，只有这个人的真假她没办法分辨。

库洛洛蹲在茉慈身前，发现她的衣料上仍有新鲜血渍在月色下粼粼泛光，他问：“怎么不愈合？”

茉慈身前的人背着光，如果不好好去瞧的话压根看不清他的脸总是看不清啊。

“不知道。”

言语没有意义，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茉慈作势起身，无法劝服的，她太清楚库洛洛了。刚起身时茉慈姿态还不平稳，当眸里的光褪去后库洛洛立刻拉开了距离，飞坦当机立断挡在他面前。

负荷几乎达到上限的身体连用念强化肌肉都做不到，更别提以坚保护自己了，茉慈边想如果有来日的话定要让身体从祭坛补给依赖中脱离，一边挺直脊背问他们：“幻影旅团只剩你们两个了？”

当然没有获得回答，飞坦直接攻了过来，他的速度还是这么快啊茉慈侧身躲开要刺入胸口的手刀，抬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腕。

多么轻易，茉慈茫然抬头看向寒光四射的金眼。就算累得连念都没办法好好用，人类始终是人类，只要再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捏断，然后再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库洛洛。

酷拉皮卡就不会再赌上一切去复仇了吧？

她的杀意瞬间爆发后又彻底消失，眼中迷茫尽散，茉慈木着一张脸松开飞坦的手。

“到我背上来。”稍稍计算了下可供幻形使用的念量，她偏头看向库洛洛，说：“左手还能用么？不抓紧羽毛的话会被甩下去。”

库洛洛稍稍一愣，温和浅笑，“暂且还能用。”

连温柔的模样也和以前不差半分，茉慈目光掠过他的脸，然后闭上眼，放弃自疗贯穿伤，让不多的念完成了幻形。

青蓝光辉照在海面上显得冷冰冰，库洛洛先跳上了灰白隼的脊背，然后再是飞坦，巨隼叼起了西索的尸身，摇摇晃晃助跑几步。

仇恨的尽头是自我毁灭。

把他们带到号的新目的地，然后找瑟琳帮忙看守海域，也就没有大碍了。

库洛洛回头看见沙地上落叶般的血迹，结合灰白隼并不稳健的起飞姿态，发觉不对后俯下身想要和茉慈说话，然而被不远处金属磕碰轻响掐断了本该趋于宁静的事态。

茉慈的背上轻了一块，紧接着彻底没了体重压迫感，她惊诧自己大意的同时猛回身俯冲，但到底是几乎透支体力的身体，很轻易就被打开摔在地上，她不得不解除幻形，跌跌撞撞去追逐渐远离的三人，双眼满是惊恐。

明石作为念的储存器，只要不被使用，就能长久保持夜光，酷拉皮卡把库洛洛带到了明石海滩，浪涛冲走了大部分尸体，只有几块明石结晶柱上干枯的血迹昭示白天曾发生过什么。

月光、明石荧光交织出绮丽清冷的画面，水浪清脆，库洛洛倒在酷拉皮卡脚边，眼却看着茉慈，他和西索一战已经没有余力再进行下一轮死斗了，飞坦神色冰冷地盯着酷拉皮卡，杀意不言而喻。

酷拉皮卡纠缠着愤怒与杀意的绯红眼异常夺目。最不想发生的事偏偏呈现眼前。四人视线各有所及，其中不复杂但也不单纯的关系被库洛洛理解清楚，嘴角笑意淡得不能再淡了，仍是从容平静的模样。

今夜不得安宁了。

茉慈亦发觉了那人的淡定，近乎本能地猜测其心意，而后回想这一阵种种举动，低低笑出声，库洛洛不解望向她，却在看见她脸上释然的笑容时，没由来的心跳了一下。

“该结束了。”

茉慈拾起弓，找了支尾部浅蓝标识的箭，昏迷毒箭射向奇怪的方向，直到有人闷哼倒地，才揭示这里还有第五人的存在。

“是弗丽达。”她放下长弓，缓缓说：“等她醒来，可以找她要几颗明石珠子，伤势恢复之后就看着办吧。”

“如果赫希安过来，你跟他说是我嘱托让他给你一些尼托洛米，自己斟酌用量，以后使用绝对时间多慎重些。”这些话说给了酷拉皮卡。

两方人都以为她会动手阻止厮杀，茉慈瞧出来了，对面无表情的库洛洛轻轻一笑，欢颜腼腆羞涩，复有消失了许久的溺人柔软，美得让人无法挪开眼，他害怕这样的笑转瞬即逝，盯着她许久，也不见茉慈脸上笑意消减半分，恐惧却更甚了。

那么多分岔路，偏偏走到这样的尽头，一开始就不该选择抛弃责任和记忆去人类大陆，或许在发现旅团对窟卢塔的意图时就该用强硬的做法，也或许该在带走酷拉皮卡时想办法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或者让赫希安抽离那些痛苦记忆。可惜没有“或许”，蒙骗更无法平息血仇。

“好好活下去啊，我们只剩下你了。”

茉慈对缄默戒备的酷拉皮卡说完，转身面向无尽之海，抬头望天，无论地上的人事如何更迭，星月永恒不变，它们一直在天上静静看着这里吧。对这些人的恨，终都化为深深无奈与心酸。茉慈背对着所有人，身量单薄，海风轻轻吹拂就弄散了头发，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这些话深深刺激了曾与她常年相处的男人，库洛洛不顾失血和威胁想要抓住她的手，酷拉皮卡被他的行为牵动神经，中指束缚链延长缠绕捆住了对方。飞坦见势抽出短匕想要斩断铁链，或是直接抹杀铁链能力的拥有者。他们一人左手绷直成手刀预备防反，一人紧握匕首向对方发起进攻。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在海滩边望月的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了飞坦和酷拉皮卡之间，太快了，快到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余地改变动作，也因她这举动，所有人的杀意在一瞬凝固、然后溃散无影。

沾满猩热粘稠血液的指尖堪堪透过单薄的胸膛悬在飞坦额前，另一面的酷拉皮卡也看到了从她背部破出的刀尖。

两处贯通伤，都是致命伤。

他们想不到茉慈阻止厮杀的方式会是这样。

飞坦最先反应过来，松了刀柄握住茉慈的肩，把她从贯体的手臂带离，不满吼道：“蠢女人！”

心肺被重创，血灌进喉咙，身体本能地尽力抽取空气，却只能咳出更多血粉色泡沫，茉慈倒在飞坦膝上，耳边的声音全听不清，她平静地再次望向天空，直到星月模糊成一团时，咳嗽着说完一句话。

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