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缓，仿佛要累得睡过去了。

“一会儿弗丽达出来，你和她说，我想过了，尼托洛米我可以带回来，但这件事需要慎重，叫她务必考虑清楚。”

说完重重倒下去，额角汗液也换了流淌的方向，不过胸口起伏正常，宰伊洛确认她还活着，于是安静坐到沙发上闭目。

次日弗丽达看见客厅里倒在陌生男人脚边的茉慈时，着实吃了一惊，气呼呼走过来朝他不满道：“拿条毯子给她盖一盖都不会吗？她辛辛苦苦这么帮你，你就这么对人家的？”

而宰伊洛只是平静重复了昨晚茉慈让他转达的话，然后目光挪至地上躺倒的人，再没理会弗丽达的责难。

“大清早的就生气容易早衰，”茉慈在弗丽达一声又一声的质问里转醒，坐起身揉了揉肩膀，又喝了口弗丽达递来的水，“回头和我去收拾一下客房，以后给他住。”

弗丽达差点摔倒，茉慈瞟了眼宰伊洛，说：“他是的国王，前任国王。”她顿了顿，没把他之前买凶揍敌客刺杀自己的事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算不得撒谎。

“我觉得还是不了吧，”弗丽达木着一张脸站起身，仿佛尽得伊路迷真传，“不过你说了算。”说完就去厨房里准备早餐，茉慈瞧出她生闷气，一溜烟跟着跑进厨房，好说歹说终于让弗丽达不那么生气了。

茉慈回到客厅坐在宰伊洛旁边的沙发上，外头阳光正好，“还有没有记挂的事？我是说除了做麻药之类的。”

四十岁左右模样的宰伊洛沉默不语，不过好歹他也看了看外面暖暖的阳光，茉慈也不着急催他回答，只慢慢说：“我不是人，所以尽量给我添麻烦吧。”

这话讲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宰伊洛记忆中的父亲常说的那句话，确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昨晚在睡梦中几乎把他那些灰暗的记忆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心里很不痛快。

“虽然说新生的奇迹在我手中实显得轻易，但希望你好好把握，不要在我眼下企图重蹈覆辙，”茉慈瞧见弗丽达早餐做好，起身准备去帮她端盘，“如果我说的话让你反感，我不道歉。”

夏日早晨光线明亮，茉慈笑着帮弗丽达端盘摆餐具，两个姑娘眉眼往来尽是暖意，等完事了，茉慈朝客厅的宰伊洛点点头示意，见他毫无反应，摇头叹气，和弗丽达先用餐。不过早餐还没吃一半，茉慈身边走来一人拉开椅子坐下，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她无言笑了笑，把牛奶推到他手边。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周，茉慈拿出久未使用的猎人执照，打开网站登入，以“”和“嵌合蚁”作为关键词搜寻，却没想这上面压根没有任何资料对，完全没有任何资料，可尼特罗早已知道这件事，他必定会派人去处理才对。

“我去一趟尼特罗那里，15分钟内回来。”

茉慈心里隐隐有些不妙预感，她匆匆换了双鞋，通过1202室的通道跑到尼特罗的休息室，这里窗明几净无人在此，她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叫了豆面人，而豆面人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会长说很快就会结束了，麻烦茉慈小姐耐心等待。”

等待个屁。

“茶壶下面压着一封信，是会长留给您的。”

“知道了。”

茶壶早已清洗干净，空荡荡轻飘飘的，茉慈抽出那封信，打开信封拿出信纸，上头只写了一行字：腻歪了就回家吧。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愤怒，茉慈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叠好信纸放回信封，装进口袋，然后消失在房间里，回到公寓后嘱咐弗丽达和宰伊洛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动，她要去处理一些危险性较高的事。

弗丽达很是担心，但茉慈坚持说：“我是迎击型的能力者，可用的进攻方式只有体术，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拥有杀伤型的能力。现在嵌合蚁势必超出我先前的预估了，没办法保证能同时保护你们两人。”

她又看向宰伊洛：“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临行前弗丽达硬是把毒敏手串套到茉慈手上。

幻形为灰白色巨大鹰隼，茉慈从阳台飞离，日夜不停地往南飞行，并且不断努力突破现有最高速。

只希望再快、再快一些。

只用两天就飞到了，茉慈在不大的国土上盘旋，又落地化为嗅觉极佳的银兽，猛然想起弗丽达之前给自己念的新闻，于是又化为灰白隼向东去，到达东果陀，这小国比大不了多少，茉慈稍稍降低高度往记忆中东果陀的首都飞行，在到达后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堡，应当是东果陀首领的住所，再往东到达荒原，看到了弹坑。

弹坑巨大，爆炸的威力不同寻常，甚至可以看到岩层之下灼目岩浆，虽然这一片几乎完全损毁，但茉慈往四周走了一段距离后，闻到了两股遗留的念的气味。

一股陌生，一股熟悉属于尼特罗的。

不可能，茉慈倒退了一步，后知后觉发现手腕上毒敏珠串早就热得发烫了，为什么爆炸的残骸会有强烈毒性？难道这就是尼特罗的解决办法？

她呆楞着重新幻形，以银兽形态急速狂奔到东果陀首领居住的城堡庄园，她似乎掠过了一些人，但那些人完全不知道到底刚才刮过了什么风，甚至没有察觉野兽已经进入了建筑内。

但茉慈跑遍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尼特罗或者嵌合蚁，这里只有数不清的诡异尸体，电梯内的按钮给了她提示这里还有地下的部分。

城堡庄园的地下有一片巨大的空间，这里修了许多房子，甚至还有绿化带，如不是天顶的白炽灯明晃晃提醒，这里甚至与地面上的人类居所别无二致。

毒敏宝珠又一次发热，只不过热度没有之前激烈了，茉慈不知到底尼特罗在哪，但现在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线索。顺着毒物来源寻去，茉慈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没有光，她找到灯的开关，却看到了无法解释的一幕。

嵌合蚁与人类姑娘相拥躺在地上，他们眼角鼻孔和嘴角都渗出尚未凝固的血，旁边放着一副茉慈所不认识的棋盘和零落棋子。

中毒了吗？

她没有在这里找到尼特罗，但还是幻形为灰白隼，带着他们一动不动的身体突破了建筑飞到远处，再以念探查，嵌合蚁快死了，人类姑娘更为严重，茉慈想也不想直接使用永别给人类姑娘解毒，复原她受损的身体，再用同样的方式救活了嵌合蚁，然后手掌按在嵌合蚁的脑门，它既然没有死，就可以读取记忆了。

“我已经在地狱了吗？梅路艾姆大人梅路艾姆，你在吗？”

人类姑娘已经悠悠转醒，她再没了体内灼痛的感觉，最后的记忆在与梅路艾姆说晚安后便戛然而止。她清脆的声音唤醒了茉慈。

“你叫什么名字？”

平静悦耳的女声传到姑娘耳朵里，但她还在为找不到梅路艾姆而焦心，胡乱摸索着周围，却碰到了茉慈的手。

“我叫小麦，请问总帅大人梅路艾姆在哪里？”

原来她眼睛看不见啊，茉慈发现了这一点，而她手边的嵌合蚁梅路艾姆也清醒了，它显然不像小麦那样无措，瞬间用目光捕捉到姑娘所在后，搂着小麦退开到离茉慈足够远的距离。

生者的记忆殿堂告诉了茉慈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她拿出口袋里的那封信，又翻开信纸反反复复看那句话，心海刮起狂风骤雨，水浪滔天翻覆，可终究还是强压下来，她抬头对姑娘说：“小麦，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你和你的梅路艾姆都活着。”

可尼特罗已经死了啊。

“我是慈悲，也叫茉慈，既然都已尘埃落定，我带你们去可以平静生活的地方吧。”

梅路艾姆稍稍放松了警惕，猜出自己和小麦将熄的命是她救回的，他轻柔地把小麦放下，“去哪里？”

“你我的家乡，”茉慈走近，蹲在小麦身前，“小麦，我可以把你的眼盲和鼻炎治好，这样就可以看见梅路艾姆了，也不用每天鼻子痒流鼻涕，好不好？”

小麦对超自然的事情没有任何了解，倒是梅路艾姆反应快，他锐利的眼闪过犹豫和后怕，茉慈知道他担心什么，可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安安静静健健康康在一块更美好的事了。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事情可以慢慢说给她听，不必担心。”茉慈撕下裙角布料，蒙在小麦的眼睛上，对她说：“如果将来想要回到这边，我会带你走。”

小麦有些害怕，她靠紧了身边的嵌合蚁，而梅路艾姆面色晦暗，沉吟许久后还是在小麦耳边说了两句，于是小麦对茉慈的方向点点头。

先天的目盲和鼻炎只消一瞬就痊愈了，梅路艾姆牵着小麦的手，对茉慈说：“告诉我去的路就好。”

“路途遥远，你能撑住，她不能，我带你们走吧，我的念可以作为养分保障她一路安稳。”

茉慈俯身化为灰白隼，梅路艾姆也是第一次看见与人类不同、但与自己有些许共通的生物，他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抱着小麦坐到灰白隼的背上。茉慈带着他们先回了协会员工宿舍的公寓，让弗丽达帮忙做了顿饭菜，小麦体质虚弱，手背手心上还有些旧伤，茉慈瞧见后帮其愈合，再用让弗丽达帮忙出去买了些适合小麦穿的新衣。

不大的公寓里由三个人，变成五个人，却一点儿也不热闹，宰伊洛压根不会出客房，梅路艾姆与小麦在客厅，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和小麦下起了盲棋。弗丽达提着几袋新衣回来后问茉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把洗净的碗盘放回柜子，说：“尼特罗和嵌合蚁王同归于尽，引爆了装在心脏上的贫者蔷薇，如果我去晚一步，这对苦命鸳鸯就真的要地狱里相会了。”

弗丽达手里的袋子掉到地上，“会长死了？”

“嗯，”茉慈看了眼客厅里下着盲棋的两个家伙，目光平静，“仇恨无以成事，嵌合蚁也不过是被利用了，尼特罗已死，我要带他们两个去新大陆，往后这个世界或许要发生大变，你帮我看着点酷拉皮卡。”

语气平淡地带过这些事，茉慈对弗丽达笑了笑，“辛苦你了。”

“没关系，我不辛苦，”弗丽达捏了捏她的脸，“你关心的人我也关心，不过宰伊洛怎么办？”

“我想他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

结束与弗丽达的对话，茉慈到客厅招呼小麦洗澡换身衣服，不过梅路艾姆跟她说了“去吧，没关系”，小姑娘才乖乖的跟着茉慈到浴室。小麦似乎从未被这样照顾过，又或者她没有见过浴缸之类的东西，有些胆小但又充满好奇。

“不如现在把蒙眼布摘下来吧，只有你和我，而且戴着它也不方便洗脸。”茉慈瞧着安分坐在浴缸中一动不动的小麦，提出建议。

小麦摸了摸眼睛上的布料，压抑着期待应声：“嗯。”

一圈布料被解下，小麦似乎还不适应如此亮光，不禁眯了眯眼，然后把自己身处的浴缸、浴室墙壁，以及蹲在浴缸外的茉慈看了个遍，最后目光牢牢定在茉慈的脸上，样子呆呆的十分可爱。

“怎么了？”茉慈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去镜子那照了下，脸上没粘东西啊。

小麦叫她问得红了脸，结巴说：“你声音很好听，但我以前从来都没看到过东西，但是你你好好看啊。”

茉慈哭笑不得，就着浴缸中的热水帮她擦胳膊，重获光明的感觉她并不能感同身受，但这姑娘真是藏不住东西，眼里的喜悦和新奇都快溢出来了。

“不知道总帅大人，啊，梅路艾姆长什么样子呢。”

“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呢？”茉慈把手里的洗发液搓出泡泡再帮她揉头发。

“他说他和别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嗯，的确不一样，”梅路艾姆生来就是嵌合蚁，茉慈无法像对待宰伊洛那样，给梅路艾姆也更换身体，“梅路艾姆他希望你可以无忧无虑的看见世界，但又担忧你会无法接受他的模样。”

小麦看着飘在水面的泡沫，艰难地思考了会儿，然后抬头问茉慈：“那怎么跟他说我不害怕，他才会相信我呢？”

“说出真心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