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水汽的肌肤更显娇嫩，即使还未妥善梳头，也不减容姿美丽，茉慈心境还未安定，现在又拿不准基裘此番来意为何。

“那么，还有与他人协定过婚约吗？”基裘手执扇子轻敲掌心。

很显然茉慈不需要再猜测什么了，无奈摇头，刚想说拒绝的话却被截断了。

“我明白与揍敌客结姻并不会为你带来许多实质上的利益，”基裘难得不再掬着标准贵妇式微笑，虽戴着电子眼叫人无法看见到底是怎样的神情，但茉慈知道她此刻十分郑重，“金钱、宝物或者地位你都不会喜欢，但我仍十分期盼茉慈你加入我们家，加入揍敌客。”

并不是第一次向她说这样的事情了，只是从前茉慈余光瞥见桌上那本书，突然很想翻开再看看那两行字，但这么做终究不合时宜，她知晓基裘此次算是真正正式地提出了邀请，而对于如此郑重的邀请，她不能怠慢。

茉慈伸手拂去额角发际未干的水珠，坐正了身子，认真回答：“我为治疗能力交换出去的是生育的可能性，所以很抱歉。”拯救、修补总是比毁灭更难，为延续他人的未来，她舍弃自己的未来。茉慈对婚姻看法很单纯，她无法诞下新生命，自然没有必要成为任何人的妻子，但这是真切的、第一次在双方互相了解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被邀请加入新家庭。

基裘似乎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理由，唇角浅浅的弧度没有松动，“揍敌客不是那么肤浅的家族，这件事很早之前我就和席巴商量过了，自从第一次和你见面时，我就对你很满意。”

六、七年前第一次见面，是在流星街长老的处所举行的宴会里，那时基裘眼睛完好，而茉慈当时也只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很久远的事情了，回忆并不是只有痛苦，但茉慈还记得，那天参加晚宴的衣服是同帕克一起买的。

“如果是想用我的力量保障揍敌客康健，只需要同我说一声就好，举手之劳罢了。”

金色短发，酒褐色眼瞳，温柔如姐姐一般的人，茉慈从未想过最后一次见面会是把帕克从冰冷的泥土里挖出来，她克制着不让声线泄露心情，但还是无可救药地低迷，连带看向基裘的眼里也浮现哀色。

“我很喜欢会做多香果布丁的孜婆年，也很喜欢以前抱着小奇犽的感觉，糜稽转眼也长这么大了，但不要请不要因为我能做到什么，而对我提出建立感情羁绊的邀请，我已经为此离开幻影旅团，抱歉，我失礼了。”

茉慈起身拾起先前放在床上的衣服，越过他们母子准备离开这间房，肩头却被一双手按住，力道沉沉不容她再迈开步子，茉慈只得抬头看向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言的伊路迷，基裘也站起身，他们母子俩个个都比茉慈高，但就算如此靠近站着，也没有让她感觉到压力或许是他们放松了平日里的高度戒备吧。

他们是真的要让自己成为家人么？茉慈一瞬间恍惚，目光触及桌上书本，脑里扯过闪电。

基裘第二次注意到茉慈瞥见那本书时的异样，刚想伸手拿来看看有什么蹊跷，却被鬼影一样闪过去的伊路迷制止了，他张口说：“妈妈，这件事还是让你和她单独说吧。”

“嗯，那你回房吧。”

伊路迷经过茉慈身边时瞄了她一眼，叫茉慈实在看不出这人心里想什么。这下房间里只有两个女人，基裘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扇子搁到一边，抬起了茉慈的手，轻轻抚摸她柔滑的指节。

“我和丈夫是由长辈介绍才认识，”基裘完完全全放下了贵妇架子，此刻就如面对喜爱的晚辈一样亲切，“感情也是在生活里一砖一瓦慢慢堆砌，但在加入揍敌客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里是我的家庭，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比揍敌客更重视亲人。”

“茉慈，如果我们只想要你的能力，那么可以通过交易来达到目的，就和以前一样，不是吗？但以前碍于你身边总有旅团团长，所以我们不曾做出现在这样的提议，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既没有其它婚约在身，也没有恋人，何不就加入我们？至少无论如何，只要你成为揍敌客，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至于孩子的事情，我也不是只有伊路迷这一个儿子，你大可安心。这个提议最初也是我向席巴提起，如果你答应，无论过去你到底从何而来，无论你到底是什么人，揍敌客永远都会是你的家。”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认为，你会想拥有一个大家庭，茉慈，意下如何呢？”

茉慈却是完全不知该作何种应对了，连镇定的面具也逐渐瓦解，眼前的人是真的一句谎言也没有。

基裘说的是真的，她是真的要想要自己加入揍敌客。

恍若许多年前，也有一位银灰头发、墨玉眼的贵妇用完全柔软真诚的态度面对自己，那人名叫伊洁丽特，她死在了自己手里。

茉慈从基裘温暖的掌心抽回手，眨眼间收敛了所有不自然，心底却长长叹息，“我无法违心地接受你真诚的邀请，否则才是真正的失礼，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基裘微愣，而后缓缓笑了，“没关系，安心休息吧，茉慈，我只想你知道，这项提议一直都有效。”

心里无端生起愧疚，茉慈咬唇狠狠点头，基裘乐呵呵地摸了摸她的脸，拿起扇子离开了房间，茉慈望着门口良久才松了口气，坐回书桌前翻开那本书，匆匆扫过两行笔记，鬼使神差地开始倒翻书，果然过了十几二十页，又出现了一行笔记。

一本近三百页的书翻完，茉慈找出了从前不曾看到过的四十多条笔记，可能是他在自己之后才看的这本书，而阅读时间不出意外多半是她在内宅走动时，或者在庭院练习时了。

他为什么会想要看这本书呢？

茉慈略粗鲁地再次合上书本，把它推得远远的，在外等了许久的弗丽达终于耐不住性子，门都没敲走了进来，发现茉慈正烦躁地揉着眉心，不由问道：“没事吧？”

知晓她以为自己心情不佳是因为与揍敌客的谈话，茉慈展眉笑了笑，柔声说：“没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弗丽达很快注意到那本被推到桌面边角的书，心下疑惑却知趣不提，耸耸肩说：“习惯和你睡一张床啦，我这不就过来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茉慈灭了台灯，只留了床边一盏小巧精致的夜灯，她们躺倒在柔软大床上，望着暗沉沉的天花板，过了会儿两人还是怀揣各自的心事没有睡着。

“基裘夫人她说，想要为我提供一个家庭。”

茉慈打破了沉默，摸索到弗丽达的手握住，喃喃：“从前也和库洛洛相安无事地睡在一张床上，但我总要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不敢深沉入眠，他倒是睡相安稳，整夜整夜过去也不怎么翻身，那种感觉静悄悄的，仿佛知道一个人另一面的小秘密，数着他夜里翻身的次数，我总莫名其妙地窃喜。”

“嗯。”弗丽达稳稳回握住她的手。

“先前看书时，发现这里的书上留有他的笔记，所以我在想啊，会不会在那些夜晚里，他也会听我呼吸，偶尔数一数夜里我翻过几次身。”

“嗯。”

“弗丽达。”

“嗯？”

茉慈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弗丽达。”

“我在这呀。”

茉慈翻身把脸埋到弗丽达的肩窝，瓮声瓮气说：“回家乡之前，我在优路比安东边边际见到他了，他和我说话，我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总觉得那天窟卢塔族人的尸体就出现在眼前，到底是回不去了。”

“可我觉得你回来之后比之前开心了不少，”弗丽达小心侧身不压到她的头发，有些生疏地揽住茉慈，“那基裘夫人为什么想要你加入揍敌客呢？”

“她想要我嫁给她长子，并且表示揍敌客家不会介意我无法生育这件事。”

“嗯？？？？？？”

茉慈尴尬地笑了声，把与基裘的谈话和弗丽达讲了遍，不知怎的，心里头回转着的闷气消了不少。

“我有过父亲，有一个弟弟，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虽然家庭这一词对我来说非常陌生，不过，有你在我身边的小房子，就是家庭了吧。”

帕克在的话该多好，或许很早以前就应当叫她一声“姐姐”，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茉慈心头一紧，身上动了两动把弗丽达抱在怀里，用了些力。

“弗丽达，等这一切都平静了，和我去鲁鲁卡的地方生活吧，或许以后我会在那里清出一片区域，专供人类们生活工作，而我和你去海边建一间小房子，每天没事还可以去逗逗瑟琳那条臭人鱼。”

茉慈怀中的人僵了僵，然后小小地“哼”了声，又压抑着欢喜回应她：“好啊。”

次日用早餐时才知道基裘天未亮就奔赴工作地了，于是伊路迷以长子姿态接待她们吃早餐，糜稽甚至在席间小心翼翼地问茉慈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他哥哥，这让她很是哭笑不得，好在伊路迷看了他一眼，糜稽便没再问问题了。

柯特倒是不怎么说话，他一直坐在伊路迷身边安静用餐，茉慈含笑瞧了他一眼，总是想起当时他在襁褓内的可爱模样。

吃完早餐后茉慈瞧着管家们有序安静地收拾餐桌，对伊路迷说：“我等你妈妈回来，昨晚想了想，其实有办法做到不损坏她现有念能力，并且恢复正常视力。”

伊路迷波澜不惊地点头，然后说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母亲，没过多久，茉慈留下来的消息就传到了马哈那里，本来不曾出现在餐厅的他突然冒了出来，一派平常地模样看着茉慈，提出要和她切磋一下的想法。

老爷子从容不迫的态度倒叫茉慈有些慌张，她不爱好战斗，但显然对于这种堂堂正正的切磋邀请，拒绝是十分粗鲁的，于是半刻钟后换上了孜婆年提供的无袖短衫和窄口长裤，倒像是伊路迷平常穿的款式，大约是方便活动的吧。

地点就在外宅院子，茉慈把头发仔细束好后发现，弗丽达、桀诺、伊路迷、科特、孜婆年、雨音甚至还有梧桐，以及一名巧克力肤色的女性管家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可马哈呢？茉慈刚纳闷，就立刻蹲下躲过了从后面刺来的指尖原来走进场地就算切磋开始了？而且对方眼神完全不像是切磋更像生死之战。茉慈不再思考旁的事，配合着马哈的速度与力道拆招，她并不懂得切磋到底要怎么做，因为从前根本这样的经验。

旁观的人眼睛越蹬越大，只有桀诺和孜婆年比较镇定，或许他俩从前是见过马哈的身手伊路迷瞧不出淡定还是不淡定，但他看得很认真，弗丽达不关心这场武力对决的结果，只在意茉慈是否会受伤，其他人几乎都使足了眼力观看。

马哈到底是年长且身经百战的念能力者及武者，他早洞悉了茉慈应对战斗的方式，也不介意地逐渐加快攻势，并且一次次递增力道，不过10分钟，旁观者里就只有桀诺还能稍稍看清战斗中的两人了。

10分钟后再10分钟，茉慈已经清楚了解马哈是强化系念能力者中登峰造极的水准，心下佩服时不免自嘲自己也不过是许许多多同族人实力的结合体，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更谈不上高兴或者自豪一说。

两人的战斗突然爆发出杀气，弗丽达的心也悬了起来，她知道或许下一秒就要决出胜负了，紧张得眼皮直跳，可结束得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快，弗丽达看见茉慈双手十指染血，全身却并无外伤痕迹，脸色也平常，小小地松了口气。

茉慈没想到要爆发出杀气才能解决掉战斗，但爆发杀气后的战斗中她只能自控不伤及对方要害，电光火石间知道切磋正式结束时，投放念气天使吹出治愈之风，马哈双肩处洞穿伤即刻愈合。

“如此一来，老朽也不遗憾了。”

马哈温温吞吞地说着话，又朝茉慈露了个诡异但温和的微笑，茉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双方都是念能力者，却没有用念能力比拼，何尝不是他知道自己并不会伤害性质的能力而做出磊落决定呢？

茉慈面上泛红，对马哈鞠了一躬。

“是我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