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火焰中的人(1 / 1)

重逢猝不及防,酷拉皮卡躺在床上,额头布满细密汗珠,面色煞白同时又泛出成片红点,这是身体虚弱至极的表现,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房间闯入了两个入侵者,弗丽达尤想为茉慈代劳询问,但她身旁的人已经不知何时坐到床边,很好地敛去脸上的讶异,只在眼里泄露了些许情绪,茉慈已经伸手覆上了金发少年的额头。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弗丽达借着月光看到金发少年领口一圈都汗湿了,也不知正遭受着怎样的煎熬,更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酷拉皮卡察觉到额头柔软的触碰,吃力睁眼,他瞧见了和自己一样的金发,以及朱褐色的眼,惊讶扩散成恐惧,这张脸怎么会在这里?酷拉皮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茉慈按住肩膀不能动弹。

他焦躁复杂的神情被茉慈尽收眼底,现在她所用的是帕克的外形、帕克的脸。至于酷拉皮卡为何如此,深沉浓重的悲伤呼啸而来,茉慈闭眼,卸下幻形的外表,回到自己原本的模样。

“别动,很快就好了。”

没有再看酷拉皮卡是何种表情,茉慈冷静克制地将自己的念灌入他体内,修补过度损耗的身躯,再补足他的气。短短十来秒过去,酷拉皮卡的面颊不再病态泛红,他发现了自己的反常复原,立即撇开了茉慈覆在他额上的手。

“你到底是谁?”

酷拉皮卡戴着锁链的右手指着她的脸,这似乎是具现化而来的武器,茉慈平静地望着他,察觉到不自然后巧妙而快速地摘下他右眼上附着的东西一片薄薄的黑色隐形眼镜。

这下终于能看到与左眼截然不同的绯红了,酷拉皮卡瞬间明白过来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愈发不甘心地警惕起来。

“慈悲,”茉慈把那片隐形眼镜放到床头柜上,“和你共享同样的先祖,跟我走吧。”她仍是坐着,酷拉皮卡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逼视。

少年面容清秀俊朗,目光锐利,当初的小男孩现在个头比她高出一截。他完全无视茉慈的邀请,神色微狰,“你为什么能变成旅团成员的样子?”

“血的契约,只有在心无旁骛地崇敬、喜爱某人时才能缔结,能够互相获得对方的能力与样貌,就算其中一人死去也不会作废。”

茉慈简洁明了回答他的疑问,几乎知无不言,并不介意他的冷漠和戒备,想要尽可能用语言和平沟通,而不是同以前一样以蛮力达成目的,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尽管她的态度已经如此诚恳,酷拉皮卡还是没有放松戒备。

“那她是谁?”酷拉皮卡问。

房间里一直安静的第三人望向茉慈,墨玉眼平和柔软。茉慈对弗丽达笑了笑,然后回答他:“珍惜、保护的人。你和我走吧,离开这里。”

她对弗丽达的笑意,在面对酷拉皮卡时也不减半分,或许是月光下她的容色太具迷惑心神的能力,加之言语轻缓,叫人无法怀疑她所说有假,可酷拉皮卡刚从焚烧灼热的复仇意识里脱离半分,就被尖锐地重新拖回去,这点情绪的转变也没从茉慈眼里溜掉,她不免叹息。

“我曾是幻影旅团的成员,”茉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不过“幻影旅团”四个字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酷拉皮卡更阴郁了,“我没有参与过屠杀窟卢塔族,但也不能完全撇清关系。你或许是鲁鲁卡和窟卢塔这两族,共同的唯一幸存者了。有这两重原因在,我必不会与你说谎,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会以你的生命为最优先。”

她本想再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可话说三遍也不见得管用,茉慈用苍白的语言寥寥概述过去七八年的经历、许下新的承诺,然而眼光要比语言有说服力的多。酷拉皮卡看着她的眼睛,同时从无名指垂下的链球也未有晃动她没有说谎。

“可你刚说和我有相近的”

“我不是人,”茉慈发觉自己已经能十分流利地讲出这一事实,“虽然无限近似人形,但不具备任何鲁鲁卡人或者窟卢塔人的外貌特征,不是魔兽也不是奇兽。因为制约,我无法诞育新生命,不能履行被制造出来的职责。”

无名指追魂链依旧没有异常晃动酷拉皮卡或许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但他自身的能力是无法说谎的。茉慈通过他的眼神及动作,大致推测出了这套锁链的用处,淡笑说:“锁链意味束缚,束缚意味契约。看来就算分裂已久你们也还是会激发深层的本能,你用什么作为代价交换这些能力?”

“无可奉告。”酷拉皮卡越过她们,从衣柜拿出干净衬衣,快速换好。

虽然让他相信了自己并未说谎,但还是没有友好交涉的可能性,茉慈蹙眉,他杀了帕克,但就算他是从和自己分别时就开始学习念不可能,他的体质完全不是常年习念的样子,所用的能力对他来说是过于沉重的负担,才会导致虚脱高热,但酷拉皮卡以前就是异常固执的孩子,现在只怕

“你杀了我发自内心喜爱崇敬的人,”茉慈已经重新幻形,半句话是她的声音、半句话是帕克的声音,酷拉皮卡压抑着愤怒回身看她,茉慈却对他仇恨和不解的眼光丝毫不介意,“仇恨无以成事,仇恨只能把自己和对方一起烧成灰,必要时就算卸掉你的下巴、束缚你的腿脚,我也会阻止你送死。”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很克制委婉,或许酷拉皮卡现在根本听不进去,茉慈曾想过自己遇上杀害帕克的人会怎么样但现在她完全不可能想其它的了。

“你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同我说话,就是为了表达你对将来的事有绝对的控制权么?”酷拉皮卡扣好最后一粒纽扣,再套上西装外套,正装把他的少年气削弱许多看来他是诺斯特拉家族的雇员。

茉慈解除幻形,帕克尺寸的西装裙对她来说太大了,弗丽达疾步走来帮她拉拢领口,茉慈才从些微迷茫中苏醒,对弗丽达柔和微笑。

“况虚与委蛇的路数我不屑、更不会用也没人教过我要怎么和亲族人说话,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会改。”

茉慈揽过弗丽达的腰,跳上窗台,恰好有风吹过,轻薄如雾的纱帘撩动,把她们的身影遮得半真半假。

“不见得每次你身体虚脱时我都会出现,寻找绯红眼的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在猎人网站留下讯息,多保重。”

纱帘后的两道身影已经跃出,在半空中就变成了更大的影子根本不属于纤细女性的影子,酷拉皮卡来到窗台抓着窗栏,看见巨大的灰白色鸟类载着刚才茉慈口中“珍惜的人”迅速遁入黑暗。

她们并未就此远去,而是来到了友客鑫的公墓园,茉慈沿路摘了些新鲜花草,汇成一束,放在索罗门的墓碑前,合掌默默祈祷。

夜深如水,在这公墓里的不止她们两人,弗丽达自是没有察觉,只因为第三人隐匿气息的技巧十分高超,茉慈知道这气息是属于谁的,祈祷完后她看向周边一个黑暗处,轻声说:“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黑色及脚踝的长袍、黑色的头发,以及除了冷漠和暴怒就不会表达出其它情绪的金眼,飞坦走到月光下,弗丽达心提到嗓子眼即刻戒备。

“去给团长除念。”

茉慈眼皮抬了抬,“理由呢?”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答,她结束祈祷,站起身拍了拍弗丽达的肩,从她手里取回弓,以念凝聚具现出箭矢,微微拉弦,“连你自己都说不上理由,我又为什么帮他除念。帕克死了,我和旅团非敌非友,不寻仇已经是最大程度忍让。”

黑影闪动,飞坦攻击目标是弗丽达,就在这一瞬间茉慈就已明白他的意图就算无法胁迫她本人,也能用自己身边的人加以要挟。

可帕克已经死了啊,疲倦与悲伤夹在一起,积了满眼死灰,茉慈不可能对付不了人类,她化解飞坦的攻势,带着弗丽达后退到安全距离。

“战斗没有意义,”茉慈把弓塞到弗丽达手上,准备幻形,“齐格和窝金呢?”

“窝金和帕克被同一个人杀死,齐格在一年前左右被西索挑战取代了。”

飞坦干脆利落地回答了问题,又融入黑暗中消失,达不到目的就绝不浪费时间,他没太大变化。茉慈垂下眼帘,白天没在那幢废楼里看见他们,原来都死去了。

久远之前的同伴已经逝去了三人了。

事情发生总是这么苍白无力,简单两句话就把人的死亡带过了,那个红头发,脸上隐隐有些小雀斑的火焰念能力者,再也见不到了,而窝金和帕克死于同一人之手,茉慈想到酷拉皮卡右手佩戴的锁链。

“我在你身边,”弗丽达看着索罗门的墓碑,话是说给茉慈听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茉慈点头,然后看向天空。不知道那个损失三条腿的蜘蛛头现在正作何感想,多半是要穷尽一切手段找到酷拉皮卡吧。希望恐怖的事不再发生。

不,是一定要阻止。

“帮我查查旋律的住址。”茉慈俯身化为灰白隼,静静等待。巧的是,旋律就在她们之前离开的地方诺斯特拉别邸。茉慈有些后悔没在行动前就一次性查清他们所在,但还是折返了,她在宅邸外用圆探查旋律所在,很快发现了一楼大厅钢琴边的身影。

但酷拉皮卡也在那,茉慈落地后和弗丽达直接从正门走进,酷拉皮卡看见是她们略略皱眉,什么也没说,旋律友善地微笑,走到茉慈面前说:“好久不见,看起来你的身体似乎没有大碍了,恭喜。”

茉慈深知自己的恢复到底为何,无法回以微笑,尽量平静地说:“嗯,现在我能为你摆脱现状了。”抬起旋律的手握住,念气随之灌注,对方的情况需要除念后再行治疗。

“上次用你交给我的东西,已经从协会获得很多帮助了,”旋律拍了拍茉慈的手,婉言拒绝,“身上不再痛痒了,完全恢复的事,还是在找回曲谱后再拜托你吧。”说完也温和地对弗丽达笑了笑,这三年弗丽达都会前往墓园代替茉慈祭奠,她们是遇见过的。

“那就听你的。”

旋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挎包里拿出那块怀表,看得出被很珍重地保存着,“这块表还给你吧,刚才我还很好奇为什么酷拉皮卡这么快就恢复了,原来是你来了。”

两人言谈间尽是熟稔,酷拉皮卡冷冰冰地站在一边,心下疑惑却没有表达出。茉慈没有接下怀表,也不奇怪为何旋律知道是自己为冷眼旁观的酷拉皮卡进行了治疗,说:“代他保管吧,将来也能用它找到我。”

旋律一愣,而后略无奈地点头,可以听到心音的她已经把事情猜出了大概,“好,我会留意的。”

“多亏有你。”

茉慈被旋律的体贴温柔感染,想起从前的事情,躬身抱了抱旋律说:“能唱你们谱写的曲子,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感到荣幸的事,谢谢你。”索罗门和旋律在她能力全失时早于不幸,同样是会铭记一生的遗憾。

虽来往并不密切,但和旋律相处总是舒心的,她们简单聊了几句,约定以前并没有实现的晚餐,茉慈对酷拉皮卡点头算作告别,虽然他仍是冷眼看着并不回应,但这次他清晰见到茉慈是如何在短短一瞬变成另一种动物,看着她们远去这次应该没有理由折返了吧,虽有疑问,但他被更浓烈的情绪炙烤着,没有去思考久远之前,窟卢塔族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茉慈飞行时研究着让她的气把弗丽达视为自身一部分来保护,很快奏效了,这下才全速飞回猎人总部所在的大陆、回到小区,那间暂时属于她们的公寓。

夏暑即将过去,空气残留着几分不甘离去的燥热,更多的是秋气来临的征兆,茉慈自回来后,就整天整天坐在阳台看手里的左轮。这么多年过去帕克并没有换过枪,它跟随帕克许多年了,枪管、弹舱都有些划痕,枪托金属部分被常年使用摸得光滑。

最初的三、四天弗丽达放任,并不想打扰,但第五天时还是忍不住担心地靠近茉慈。

“我到现在也很难相信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茉慈在弗丽达之前先说了话,她跟没事儿人似的抬头对弗丽达笑了笑,“我和酷拉皮卡说话时有那么咄咄逼人么?”

弗丽达看着她久久不言,叹了口气,回答她的问题。

“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