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明石(1 / 1)

月光绵绵,迎面吹来的海风轻柔拂面,茉慈靠着栏杆,转头轻声说:“抱歉,说了让你觉得无聊的话。”

帕里士通耸肩,然后俯下身来,手肘靠着栏杆,和她一同看天海相接处闪动的月光,“朋友之间当然可以倾诉情绪了,我会做个很好的倾听者。”

茉慈斜睨他,“什么情绪?”眼眸流转难得显出几丝娇慵。帕里士通赞叹,原来撤去隔开距离的冷漠之后,不经意间展露的神态如此动人心魄无可挑剔的容姿可以是蜜糖,更能是毒药,他抽回神,正色道:“少女的惆怅。”

空气有一瞬凝固,茉慈甚是无语地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叹道:“我是真的羡慕啊不说笑的,少时读书,毕业后工作,和朋友三五不时聚一聚,随着时间推移遇见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结婚生子,白头老去,在平和的时光里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样的人说不定也羡慕你,作为红极一时的歌星的你,或者拥有无匹美貌的你,念能力者也会羡慕你的能力。谈不上谁比谁的人生更富价值,但得不到的总会被美化。”帕里士通学她的模样,背靠着栏杆,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第三个可能性不成立,”茉慈抱臂,却没有惋惜之色,很自在地应着他的话,“我现在只能用一种能力,还是偷来的。”

“哦?”

“操作系的能力,但如果对手强的话,我就没有得逞的机会了。”

现在的身体素质能施展的体术非常有限,茉慈淡淡地说着话,而后才注意到帕里士通好奇地看着自己,这回她干脆地抛了个白眼,说:“不告诉你。”

“哦”

茉慈兀自摘下手套,借月光看骨节明显、病态干瘪的手指,又瞥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想起那条性格古怪的人鱼了,她早已回到了海的另一边,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

“帮我拿着。”

帕里士通不明就里地被塞了一手衣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她的针织开衫,接着是帽子、丝巾,茉慈又把鞋子脱下放到一边,灵巧地翻过栏杆,纵身跳入水中。

小小的波纹还未扩散开就被浪涛盖过,完全失了这人的痕迹,帕里士通蹙眉盯着海浪,早就看不见她的踪影了,也不知道她跳下去是干什么的,甚至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种种猜测在几分钟后烟消云散,水面上冒出一颗头,湿哒哒的银色发丝在月光下甚至有些耀眼,茉慈抹了把脸,抓住帕里士通抛下来的救生圈绳索爬上船。

“怎么弄的?”

帕里士通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她的皮肤恢复饱满柔韧,再没了之前的恐怖,只是衣裙也湿透,贴在身上有些不雅。

茉慈接过丝巾当毛巾用,又把裙子上的水慢慢拧干,回答他:“这个倒是可以告诉你。”

“哦?”

“补充血液就能把自己稍微弄得看上去正常一点。”

帕里士通极诚恳地说:“这和不告诉你没有区别,当然如果你愿意透露细节的话自然另当别论。”

茉慈被他这副半真诚半挖苦的模样给逗笑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思及的内容让笑容缓下来,从帕里士通手里接过开衫披上,轻声说:“我杀了玛德琳,她的尸骨也无法被安葬,抱歉。”

猎人协会会长的前任女秘书,那个在米斯帕拉远边孤岛上与自己对战过的人,后来因为无可遏制的怒火动手夺取了她的生命,茉慈仍记得流星街的居民利索地把她还没变冷的尸体拖走、消失时的情景。

“哦?”帕里士通声音沉了些,他脸上依旧挂着不知真假的浅笑,“道歉的目的是什么?”

茉慈错楞,然后自嘲笑了笑,心绪复杂得有些烦躁,叹息说:“谁知道呢。”

帕里士通托着下巴看了她小会儿,浅笑荡漾开变成带了点真意的微笑,摇头说:“做不来就别勉强自己了。”

“嗯?”

帕里士通略一挑眉,他的笑容礼貌温和,把真实情绪遮掩地完美无瑕无懈可击,“我想你的原生环境不会教你这种技巧,多半是跟着旅团学的吧。”

茉慈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啊笑容面具你学得不精,还是扑克脸更适合你一点,嗯,扑克脸成功率高一些。”帕里士通很是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茉慈猜出他什么意思了,有些疑惑,“难道我撒的谎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哈哈哈哈哈哈,”帕里士通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不撒谎的你更有趣些,强行别扭自己就没意思了。”

茉慈也笑了声,曲起指节敲了敲金属栏杆,“不是为了得到原谅或者让自己从愧疚中解脱,而是我觉得她的死,我应该说对不起,不仅玛德琳,还有很多、很多人。”

“言辞是最有用、同时也是最没用的东西,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我知道。”

近夏的风一点儿也不凉,带着些微暖意吹到脸上,再拂过身,茉慈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节叩击栏杆。

“人逃不脱本心,就算穷尽手段也逃不过,自决定为父亲成为治愈者的那一天起,就算寿有终焉也不会改变。可我杀了好多人,因为我也死了好多人,你我的手、许多人的手都洗不净血腥,同你说对不起,是希望自己记住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

茉慈终于放下了一些东西,只是不由得悲从中来,她高高地昂着头不让泪落下来,又倔强地别过头不让帕里士通看自己的脸,可声线里的颤抖无法隐瞒。

“我不是被人拿到手里又抛弃的奖品、我不是,我是奥利的女儿,赫希安的姐姐,弗丽达的朋友,因诺克的学生,帕克的同伴不,我不是,人一旦死了,羁绊也就不复存在了。”

茉慈颓然垂下头,任盈满的泪落到甲板、栏杆上,落进海里消失无影,无声哭泣,一双手早已捏成拳。帕里士通撤去脸上的笑,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其它,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

并不忸怩地接受了这份好意,茉慈擦拭掉面上的湿意,结束不长不短的哭泣抬头对帕里士通笑了笑,“我失态了,抱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努力不让心里更压抑。

双眼尤带泪痕,比寻常多了几分晶莹,雪似的肌肤更衬五官精雕细琢,笑颜几分明媚几分清愁糅杂一起,矛盾、却叫人挪不开眼。

帕里士通垂眸收回飘荡的神智,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只不过他没说模棱两可又真假不明的话,“就前因后果来看,我这个始作俑者是没有资格听你道歉的,不过你既然愿意说,那我也愿意听。”

“那就安分守己、尽职尽责,为尼特罗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吧,”或许是因为用哭泣发泄过情绪的关系,茉慈语气轻快了些,“你们长远目标一致的话,一定能”

帕里士通赶紧比了个停止的手势,说:“打住,记不记得我说过人和人目的不同是理所当然的话。”

“记得。”茉慈只得无奈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笑容里的愁又少了几分。帕里士通满意地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没有接下她还过来的手帕,又好笑地看着她说:“在缺心眼这方面你的确是登峰造极。”

“啊?”

“没什么”

又是哭又是伤心地一番折腾,茉慈觉得有点儿累,没细思他的话,全当是在揶揄自己了,望着幽暗广袤的海,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就全是黑的、深深的,像是要把世间一切吸进去的黑洞。

茉慈的指节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栏杆,两个人在甲板上享受此时的沉默,过了些时间后,她开启另一个话题:“帕里士通,在海的另一边,工于心计的技巧出了保护区就只能是狂风中的烛火,不堪一击。”

“嗯?这是在担心我么?”帕里士通托着脸还是望着满天繁星。

茉慈坦率地点头,“你们的灵和体自然天成,也终有一日回到天上,好好珍惜这一辈子才不辜负生命的奇迹。”

“哦?怎么过生活也有区分吗?”帕里士通饶有兴趣地反问。

茉慈一愣,缓缓笑说:“是我讲错话了,要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是我个人不想看见流血了。”

帕里士通眼含深意,试探地问她:“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幻影旅团呢,你也会说一样的话?”

茉慈沉默了会,再点了点头,眉心轻蹙,“仇恨无以成事,仇恨像一把野火,不分敌我,就算把大家烧光了也不见得就此停止。”金绿眼盛满月光,笑容温柔。

帕里士通开启了别的话头,问她想不想去别的地方,茉慈想了会儿然后摇头,没了别的话要说,她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但似乎不是看星月,或许如她之前所说,好些人从天上而来最后又回归到了天上吧。

船行不如飞艇快,一行人差不多四天后才回到熟悉的都市,帕里士通和上次一样送她到楼下然后挥了挥手干脆离去。茉慈背着长弓,手上提着纸袋,从包里翻出钥匙时门页却已打开,迎上弗丽达娇嫩清丽的脸,茉慈说:“我回来了。”

有种尘埃落定,时光就该如此度过的感觉,茉慈把弓、纸袋放在玄关地上,伸手抱住弗丽达,又说了句:“我回来了。”

她感觉到弗丽达愣了下,然后很快回抱住自己,把头埋在她的肩窝,瓮声瓮气地说了句:“等得愁死我了。”

“抱歉,我应该给你打电话的。”茉慈松开臂膀,从纸袋里拿出放明石首饰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茶几上,镯子与镯子相碰清脆悦耳,它们依旧清透莹润,在自然光下精巧漂亮得不得了,她朝弗丽达招手让她坐过来:“来,今天来教你一点儿新知识。”

茉慈把的明石作为念的储存器的用处讲了讲,又把使用方法教了一遍,弗丽达在她的鼓励下拿起那个精致的八面体吊坠,按照刚才所学试了试,一个用念具现化出来的小圆球飞快地钻进吊坠、不见踪影,弗丽达惊奇得左看右看,又掐破指腹,往上头滴了一滴血,果不其然,刚才被存进去的小念球又钻了出来。

只是被使用过一次的吊坠迅速膨胀、发黑,最后干裂成丑陋碳块一样的东西,弗丽达蒙圈得拿着已经变了样的吊坠看向茉慈。

茉慈没有丝毫介怀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一块明石只能接受一,无论多大的块头也只能接受一,同时无论存进去的东西有多大,只要视为一那就是没问题的,明石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能用念表达的东西都能存进去。”

弗丽达讪讪地把那块已经消耗了的明石放在茶几上,点点头,“对不起,浪费了一个。”言语间有些不自然,有些试探,这些都是经库洛洛的手制作而来的东西。

略微尴尬的气氛被茉慈一笑给化解了,她把剩下的一对手镯和一对耳钉装进绒布袋塞到弗丽达手里,“家乡的海滩边满眼都是明石结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弗丽达低下头,歉意地赔笑说:“这样的话我以后不会”

言语未尽,茉慈已伸手点在她的唇瓣上,示意不用多说了。两人再相视一笑尽是释然,却各有不同,弗丽达缠着她想要多听一些茉慈家乡的事,茉慈拗不过,叹了口气后娓娓道来。

不知不觉地就说到了傍晚,弗丽达喝了口半凉的茶水,认真问:“形和灵为什么要需要时间沉淀才能完全融合?”

“因为我不是自然而成的家伙呀,”茉慈撑着脸,好笑地看着她说:“形是人为创造的,灵是从他人生命中剥取洗涤而来的,连出生的方式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做得像个人样而已。”

弗丽达一缩脖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茉慈连忙摇头,“我父亲的能力是可以冻结一定范围空间内的时间,作用在死物和活物上是不一样的。当能力解除时,逝去的时间会瞬间施加在活物上,但我和他却和一般动物不太一样,又有那么多生命祭坛持续运作着,对我们而言只是睡了冗长的一觉,醒来时已经状态万全了。”

最近有万物复苏的征兆,大环境好转了,希望大家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