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剥离(1 / 1)

季节更替日夜往复,在漫长的时间里,她曾嘲笑自己软弱,但当真正巨大的悲伤压在脑里时,茉慈只希望名为痛苦和愤怒的钝刀赶紧把自己杀了。

“到此为止”这四个字说得十分清楚,落进每个人都耳里却被理解成不同的含义,茉慈抬手握住指向自己的刀刃,如今“被填补完整生命”的她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更胜飞坦一筹。

飞坦不耐拧眉,想要抽走被禁锢的武器,细窄金属刀片再也经不住两方对持断裂,他把带着刀柄的那一节扔掉。库洛洛手上已有具现化出来的书本,帕克却先一步走上前说:“茉慈,团长和我都不想你衰弱至死。”

“我知道,”面如死灰的她看向这几人中最平静的那一个,“从前我只是想阻止你把手伸向窟卢塔族,是我天真,没用更彻底的办法。”

飞坦目光寒凉地看着她说:“怎么个彻底法?背叛吗?”

“你觉得我伪善吗?”茉慈把视线移到飞坦身上,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也杀过不少人,无辜或者不无辜,现在没脸指责你们,可我也没心思问这鬼东西到底干什么用、从哪来的了。”抬手指向那个巨大沙漏,下面的玻璃瓶内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众人看不清茉慈的动作,她从箱子前移动到沙漏那,伸手捏碎链接管道取出中间那枚珠子,复又平淡看向那几人说:“恭喜你知道汲取念力之珠的用法了,库洛洛。”

沙漏上下两个大锥形玻璃瓶的底部分别画有图案,茉慈认得这是哪里的图案,可谜团已经不重要了,她紧紧攥着这颗珠子。

库洛洛还是没有丝毫变化,连盗贼的极意都未翻开,他抬手指向角落那口大箱子,一直沉默不语的侠客会意,可茉慈又用匪夷所思的速度拦下他,她细白的手紧紧捉住侠客的手,刚褪下杀气的氛围再一次升温。

“你要去哪里?”他看出了茉慈的离开之意,库洛洛很清楚如果要强行留下她,恐怕要付出一番代价,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还不愿动手的原因。

茉慈松开侠客的手,再也不看他们,把箱子调转了个方向,让开口处朝向自己,她打开一条缝看见酷拉皮卡已经昏过去了,大约是之前的杀气太过厚重他承受不住。茉慈脱掉长外套小心裹住酷拉皮卡,幸好这是件风衣,把人抱出来时没人看得见酷拉皮卡的面容。

这孩子应该十一二岁了,比以前高些,他的身躯随着浅浅呼吸把热量传递到茉慈身上,或许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过去也不再重要了,她的面上再无悲喜。

茉慈看着库洛洛,安安静静地注视他,几秒钟后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说:“去没有你的地方。”这几人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抱着人走到门边,看了眼弗丽达,被这冷淡一瞥的人颤了颤,立刻跟上去,很快她们不见踪影。

帕克回身问:“团长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她会回到我身边。”

蜘蛛们离开窟卢塔森林时,茉慈已经带着酷拉皮卡和弗丽达来到城市,虽未与昔日同伴起正面冲突,但她知道库洛洛给她留的时间不多,短则几天多则下一个小时就会有人追过来。

在旅店稍作安顿,茉慈把酷拉皮卡放到床上,还未取走覆他面上的衣物,弗丽达知道她在防备自己。茉慈又拉过椅子摆在床前,她自己坐在床上把挎包随手一扔,指了指椅子说:“过来坐,我有事情和你说。”

弗丽达依言坐下,与她面对面,气氛前所未有的僵硬,现在的茉慈和她初见时一样,虽然未染鲜血但沉闷寡淡。

“所谓更温和的办法是什么?”

“念阵和珠子都放在村子里,你和窟卢塔族人一起生活,缓慢地从他们身上抽取生命,”弗丽达不住地落泪,不知是因悔恨还是惧怕,“旅团团长从塞林那里知道的办法,但我不知道塞林在哪里。”

“比起拷打和砍头,这个办法确实温和太多了,”茉慈察觉到身后动静,大约酷拉皮卡快醒来了,“但你们谁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么做。”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不能看着你死。”

“弗丽达利兹,几年前我在巴路沙海下金库杀了你母亲,亲手掐死了她。”茉慈疲惫地说。屋内安静几秒,弗丽达的声音不再抽噎:“我知道,从来没见过的母亲,而你呢?你给了我一切。”声线平稳,却含着某种不寒而栗的危机。

茉慈轻笑道:“以后离那些人远些,别再接触了。”

“别走,”弗丽达拽住她的手,危机即刻成为现实,声音又开始颤抖,“别走,好不好。”小心翼翼地近乎祈求。

茉慈没再讲话,因为酷拉皮卡已经醒了,她伸手打昏弗丽达接住颓倒的身躯,让其靠坐在椅子上。一盏台灯砸到茉慈的脑门,酷拉皮卡犹不解气,扯下另一边床头的灯盏,使尽浑身力气扔向她。

这一次茉慈接住了,从额头破口流下的血遮蔽视线,伸手拂去的同时治愈伤口,酷拉皮卡瞪大了眼,可还来不及逃跑就被她抱住。

“你的同胞们不是我杀的,”但有一半原因在自己身上,茉慈捧着他因愤恨而扭曲的脸,“你是个机灵孩子,酷拉皮卡,现在我是唯一一个能确保你安全离开这里的人,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怀中挣扎渐渐停下,他懂事得令人心痛,可现在顾不上这些了,茉慈接着说:“没办法冷静下来恢复眼睛的话,那就闭上眼睛,抓牢我,我会跑得很快,千万别松手。”

他擦干眼泪闭上眼,茉慈把落在床上的纸币塞进包里,用外套重新罩住他的头脸,深深看了眼弗丽达后抱起酷拉皮卡夺窗而出,没想到在酒店大门前就遇上了芬克斯和齐格,他们身后还站着一脸严肃的窝金。

茉慈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她太灵活太快了,从他们之间轻巧越过时只受了点轻伤。他们三望着远去的影子,面面相觑而叹气。

“追不上,”窝金看了眼芬克斯,“飞坦在还能拼一拼。”

“她什么时候这么强了?”齐格熄灭指尖火苗,芬克斯接话说:“茉慈能到这里,说明团长压根没拦她,或者拦不住吧,算了,我搞不懂他们的事。”

茉慈在飞艇上清点包内物品时思考着两件事,除非杀光旅团,否则他们迟早都会因绯红眼而屠杀窟卢塔族,如果库洛洛是自己,恐怕早就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把所有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自身因为生命分享而衰弱的情况把这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提前。

巨型沙漏、念阵、珠子还有塞林,以及因为那献祭仪式得到残喘时间的自己,都需要一个答案。

“他们是幻影旅团,对吗?”

茉慈低头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人,回答他“是”,又问:“我和他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酷拉皮卡摇头,他现在情绪稳定一些了,“有人问你感觉身体怎么样,然后冷风压得喘不上气,晕过去了。我想回去埋葬他们。”

“过阵子吧,现在回去的话,我没把握全身而退。”茉慈发现他湛蓝的眼又逐渐变猩红,皱眉道:“你需要休息。”这孩子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满都是仇恨,眼圈青黑,大约是惨剧发生时他不在村里躲过一劫,而后一直守在那些尸体旁。

思及此便感到不安,她问:“你在那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

酷拉皮卡疑惑地看着她说:“没有,但我也不确定。”

“嗯。”他这样的孩子,那些人如果想隐匿的话绝对不会被他发觉,茉慈只能赌旅团的人对酷拉皮卡没兴趣,飞艇是她最初租用的那一艘,也不十分确定他们追上来的确切时间,茉慈望向窗外不甚明亮的夜空胡乱想着。

直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她才回过神来,看向酷拉皮卡,“怎么了?”

“你的额头,”他指了指自己脑门对应的位置,“伤全好了吗?”

“嗯。”

酷拉皮卡狐疑地看她,茉慈干脆擦掉了那块血痂撩起额发,然后说:“让你忘掉的事情现在都想起来了吧?”

他缓和的神色又变得紧绷,茉慈笑了声看向别处,想伸手拍拍他的肩,就像从前对弗丽达那样,可往日的事情随着这么点破口又如洪水一样冲击脑袋。茉慈坐下来,拧开矿泉水瓶盖沾湿手帕,慢慢擦净额头脏污。

“你到底是谁?”酷拉皮卡坐在她对面,紧张不安却极力克制。

茉慈扔掉手帕,桌上还放着她白天没看完的书,如果凝神细嗅,沙发还残有库洛洛混着油墨香的体味。她看向对面那个冷静克制又全副戒备的稚嫩孩童,一直看到他额头冒汗,才开始说话。

“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帮助你复仇。如果你需要保护,那我待在你身边,如果不需要,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再离开。”

话音落下,就看见酷拉皮卡蓝色眼睛完全变红,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室内,那双眸子也鲜艳夺目,以他的年龄来说身手已经算不错,但他的攻击毫无章法,丝毫不带取胜意念般胡乱挥舞着拳头,把浑身上下所有命门暴露在茉慈眼前。

他当然不是她的对手,茉慈轻而易举地接下泄愤般的无用攻击。最后他看到那双空洞麻木的金绿色眼瞳才停下来,彻底相信她没有亲自对窟卢塔族人动手,硬直的脊梁突然松垮弓下来,颓然摔坐到沙发。

然后酷拉皮卡开始面无表情地哭泣,脸僵得比伊路迷还像木偶,唯独那双眼睛还赤红着,泪水顺着脸颊,挂在幼圆的下巴垂悬,最终打在他衣襟上一圈圈晕开。

茉慈从包里拿出那瓶眼药水放在桌上,“从派罗身上拿到的,你留着吧。”看着他抢夺一样地拿到那瓶眼药水,她叹了口气,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墨水笔字迹有些褪色了。

上面写着:我和团长离开玛迪拉了,多保重帕克,1987年11月。

当初随手留下的纸条,一直没舍得扔,连折叠都小心翼翼,茉慈发现自己眼睛发涩,于是揉了揉眼将纸条放回包内。如果不是抬头发现天亮了,她还不晓得自己痴傻盯着纸条盯了多久,酷拉皮卡已经没在哭,连他都在奇怪地看着自己。

“决定好了吗?”

酷拉皮卡知道她在问什么,立刻摇头拒绝:“我不需要保护。”

“有把握自己去生存么?”

“我能照顾好自己。”

茉慈微笑着点头,这孩子比自己有勇气,如果当初不跟库洛洛走,或许现如今都不一样了,可惜用“如果”假设的事情不会发生。三天后他们到达友客鑫,茉慈去银行取了些钱,连着先前的纸钞一起塞给酷拉皮卡,这个本应懵懂,现在却眼神坚定的金发男孩没有再拒绝,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窄巷里,茉慈同他做最后的告别,“我会去埋葬尸体,你不想被抓走的话这一两个月都别靠近那里。”她的声音平和坚定,内里却是空洞的。酷拉皮卡眼神灰暗地点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小巷,人流最密集的城市最适合他这样的人消失,他是聪明的。茉慈看着那颗小小的金色脑袋逐渐淹没在各色人群里,最后她也消失在了小巷。

贝吉特酒店,茉慈懒得换房间,还是以前常住的套房,她一件件卸下首饰一对耳钉、一对宝石镯子、一对黄金手环、一条项链,随便冲了个热水澡,拿起之前从茶水间取来的小刀,背身对着镜子开始动作。

片刻后,浴室内又响起淋浴哗啦声,过几分钟茉慈擦干水珠穿好衣服走出来,桌上手机响铃震动也不管,安安静静吹干头发,双腕只戴了黄金手环,晶莹嫩白的耳垂再不见小小闪光点,为了耳钉而穿的洞已经愈合。

茉慈克制得很好,这些天唯一一次情绪不能自控的时候是告诉酷拉皮卡“我不想你死”。呆坐在沙发上直至天黑才有下一步动作,她拿起手机翻了翻伊路迷往年转账的信息,稍作计算后全数打回给他,又将剩下的钱对半分,一半转给因诺克,一半转给罗斯普。

完成这一切后干脆利落捏碎手机,离开时只带走了另外半块宝石人像。无论是挎包内的血液香水瓶、身份证明卡片或者帕克留下的纸条,还是留有蜘蛛烙印的背部皮肤和其它宝石首饰,全部被以往对它们珍惜不已的主人遗弃。

写的时候有点小纠结,因为脑袋昏昏的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1月20日订正三个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