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柔和的六月末，茉慈在巴托奇亚揍敌客家后院，看着眼前揍敌客当家夫妇一派恩爱又期待新生命的模样，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再待着这里恐怕不合适，眼下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于是准备起身离开。

“那届时就麻烦茉慈小姐照顾了。”席巴颇有一家之主风范地拜托茉慈。

她温驯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基裘稍微恢复完美贵妇的姿态，含笑对席巴说：“奇犽出生后，小名就叫killu吧，刚才茉慈小姐也说了这个名字，我当时就觉得很合适。”

席巴默念了几遍“killu”，越来越满意的样子，于是点头：“是很不错，就用来当乳名吧。”

见到此番茉慈汗颜，敢情她无意间就给人家还没出生的孩子取了名？这不合适吧，没想到基裘先一步打断了茉慈要出口的话。

“这孩子将来还要得到你的照顾，以后茉慈小姐也叫他killu好了。”

茉慈觉得自己上当了，别人轻易挖个坑，她还不得不往里跳，看来以后没少要给揍敌客操心，认命点头，反正这个孩子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照顾一个奶娃的健康也不难，她在治疗和维护方面有绝对的能力。

“让管家准备准备吧，远道而来的贵客还没有好好休息，”席巴站起来，嘴上说着客气的话，手挥了挥，远处雾气晃动，应当是某个待命的管家得令干活去了，“和茉慈小姐同行的人也请随便使用图书室，想去哪里看看都可以，我们家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照顾不周了。”

反正他家除了营业专利，其它的东西茉慈都差不多看过了，想来他们专门的技术也不会外传。训练内容？也只不过是外围的东西，谁吃饱了撑了去效仿。

茉慈和他们分开后回到了自己房间，库洛洛已经睡下了，她静悄悄走过去把地上乱放的鞋子摆齐整，然后给他把毯子拉好点，却冷不丁地对上库洛洛已经睁开的双眼，带了点儿困意却仍明亮温和。

“这么快回来了吗？”说着库洛洛就要起身，毯子要从他身上滑落时被茉慈接住，她按着库洛洛的肩膀把他按回去，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才惊觉自己行为不当，她顿了顿，再次给他盖好毛毯。

“睡吧，这几天你应该没怎么睡觉。”本来有些局促，然而把这句话说出口后奇异淡定下来，一不做二不休，茉慈干脆坐在床边，柔软的羽绒垫子凹陷下去一块。

库洛洛呆呆地看着她，茉慈被他头次显露出的毫无防备逗笑，他察觉到了这一点，瞬间收敛了那副表情尴尬地咳两声。

“好像母亲在哄孩子入睡一样。”

他安分躺好，茉慈松开按在他肩头的双手，被他这句话说得再也笑不出来。

然而恶向胆边生，她挑眉，学基裘看孕肚的表情，抬手缓缓轻拍库洛洛胸口，“睡吧，吃饭时我会叫你。”

库洛洛狭促地睨她一眼，“那就劳烦茉慈帮我把风了。”

再说下去恐怕又要互相逗笑，那可就睡不成了，茉慈点点头，准备去图书室找点什么看看，却被躺在床上的人拉住手。

“就留在”话没说完，库洛洛也发觉不妥，干脆闭了嘴笑笑，然后安静阖眼准备入睡。

坐在他床边看他睡觉吗？确实不太妥当，但身心不一致的茉慈又坐在了柔软的羽绒床垫上，轻轻震动了闭上眼的人，库洛洛没睁眼、没说话，只安静地笑，茉慈也笑了，却是讪笑，自己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摇了摇头，对自己叹口气。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在他床边，看着他身体渐渐软下来陷进软厚的床垫，揍敌客家没有档次低的用品，这张床睡着有多舒服她也知道，脑里回荡着“冥想”这个念能力者修养概念，也合上眼。

可惜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给忘了，没能领悟冥想的精髓何在，迷糊睁眼时，棉纱窗帘拂动着夕阳滚烫的霞，搅动得一晃一晃的，一派安宁的傍晚景象。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清晰，然后腾地坐起身，这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可库洛洛呢？

“睡得怎么样？”库洛洛还是躺着，他支起胳膊撑头。

茉慈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落在他胳膊肘旁的耳钉，霎时间明白了情况，不可置信又惊愕不已地张大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库洛洛莞尔，拿着耳钉坐起，又温温和和地给她戴上。

“本来想给你摘下来的，至少会睡得舒服点，但才开始动手你就一副要醒的样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又笑了笑。

茉慈低下头，大脑一片空白，温暖的气息就在耳边回荡，零零碎碎地想起库洛洛讲过的话，手在毛毯下捏了捏拳。

“我脸上红不红？”

她是这样说的，库洛洛也就顺着她回答。

“不太红。”

“那就好。”

脑子简直比洗过的碗还空，茉慈起身把睡得皱在一起的衣服理顺，库洛洛挑眉，并没有再说什么别的，两人很默契地转移话题，讨论起了揍敌客。没有开灯，室内纯粹依靠明明灭灭的霞光照亮，自然光又被材质优良的窗帘布扑扇，使得房间就像水缸内似的，美得不真实。

“他们的训练差不多从出生就开始了，毒、电击是从小就有的，断奶后能走路开始就加入类似捉迷藏的训练，一开始是在篮球场那样大的室内进行，再长大点的话，活动范围就是后花园了，基本每个揍敌客都会从6至8岁之间开始接单干活。”茉慈也懒得管这些是要对外保密还是不需要的，眼前才是唯一需要亲近和宣誓忠诚的人。

库洛洛颔首，“然后妻子的人选就从外择优挑选，这几代嫁入揍敌客的人大多都出生流星街。”

“嗯，不过，”茉慈朝图书室的方向偏偏头，“其实有过女性家主，那一代最优秀的揍敌客其实是男性，不过早逝，就由次女继承了，接下来还是让她最优秀的孩子继续承续家业。可是那上面连她的丈夫是谁都没写，神神秘秘的，大概这一部分和他们的特殊体术一样，不外传吧。”

“很好奇吗？”

“谈不上好奇，本来完整的部分被特意节省一段，看着不大舒服。”

门被叩响，然后来人打开房门，是孜婆年，她礼貌欠身，邀请两人去吃晚餐，茉慈忽而想起一件需要库洛洛帮助的事，只是现在不合适说。

晚餐在外宅进行，马哈和桀诺两位大家长在，但还是没见着桀诺的妻子，伊路迷牵着糜稽入座，席巴和基裘分别坐主次位，管家们和以前一样，以绝对完美的礼仪鱼贯而出，上菜，然后离开。

不愧是席巴一早就吩咐准备的，并且十分诡异的多香果蒸鱼摆在茉慈眼前，她最爱吃的就是多香果佐料的菜式，除了这盘蒸鱼，还有三、四盘多香果佐料菜式放在她周围，茉慈疑问地抬头看立在一旁的孜婆年，孜婆年却笑眯眯地朝库洛洛稍稍偏头。

害臊地回过头看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库洛洛回应茉慈的视线淡然一笑，肯定了她的猜测，心头一阵暖涩。

这顿饭吃得安稳，席巴和基裘没有提别的事情，他们都在围绕即将出生的孩子寻话题聊天，马哈很安静地吃饭，没有参与话题，桀诺则是非常有兴趣了解这些，当然除了还未出世的奇犽，他更好奇茉慈的能力。

本来在揍敌客这也暴露得够多，挑着捡着把方便说的部分说了遍，桀诺偏过脑袋想了想，而后张口：“厉害人都被流星街抢了啊。”

然后老爷子目光犀利地投向库洛洛，这个半小时前还平易近人的少年，此刻已完全不一样了，得体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微笑挂在脸上，他朝桀诺颔首点头，并不接话。

桀诺“哼”了声便离席，使用揍敌客式移动瞬间消失。

席间并无任何尴尬，余下的人继续围绕奇犽展开话题，饭毕后也就逐一离开了，茉慈回到房间发现放在酒店的随行物品已经被妥善取回，她朝库洛洛看过去，然后“哼”了声。

“那个女管家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顺口一答了，”库洛洛十分好心情地开口解释，“看情况你还要待在这里一段时间，那还不如尽量舒心点。”

“才不是在意这个，下次下次我不小心睡着的话，一定要叫醒我。”底气不足地说出这番话，就开始反省到底是团员跟随团长、进行保护，还是反过来了。

夜深之后，库洛洛再次躺平在床上，她坐在梳妆镜前将首饰逐一取下，来到床边坐下，那人又拉了拉她的衣角，还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茉慈严肃地看着他。

“万一有什么呢？这里毕竟是揍敌客宅。”

见她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库洛洛干脆合眼养神了，而茉慈，也找到让意识和身体介于醒和眠之间的方法，这两者夹缝中是无限广阔的空间，宁静平和地“看”着自己的念像往复循环的水。

次日清早时睁眼，浑身不觉一丝疲累，反倒充满了活力，库洛洛自然是瞧见她的状态，肯定地点头。

“其实有个能力可以用来杀人，我觉得成功的话，或许比现有所有能力都高效。”茉慈开启了昨晚就想说的话题。

“讲讲看。”

茉慈伸手把自己的生命形态拉出，看着那团银白念气翻滚，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库洛洛，然后定下心。把早几个月想要尝试的事情再做了一遍，但手指还未接触到这团念气，就从脑门和胸门同时爆发剧痛。

疼痛她习以为常并且越来越不以为意，但这次的痛苦和以往没有丝毫相同点，以一种不太恰当的方式去形容的话，那就是灵魂在被撕碎焚烧，大脑控制着手指下意识地远离那团念气，莫名剧痛这才逐渐平息，库洛洛把她扶了起来，原来刚才因为这极具惊悚含义的疼痛，她倒在地上了。

“既然能从这里面给人除念解毒，那么应该也能做到用这个办法杀人。这种事还是悄悄研究比较好，所以现在才讲，但我之前尝试过各种办法了，总是不能成功。”略略平复呼吸后给库洛洛进行说明。

他好奇伸手戳了戳这团念气，“这是本体生命的抽象形态吗？”

“嗯。”

“制约和誓约还记得吧，”库洛洛抽回手，然后顺道给两人都倒了茶，“目的是杀人，那么为了杀人你需要做到什么呢？或者说，为了达到杀死人的目的，必须做到什么和绝对不能做什么。那么，为了能够使用强大到离谱的治疗能力，必须做什么和绝对不能做什么？”

被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

“你在失去记忆以前，必定是对自己立下了绝对苛刻、甚至是代价异常惨痛制约，不然怎么会有天使的呼吸？而且你不觉得，只需要支付延时疼痛这一代价太轻易了吗。”

茉慈惊愕，是了，念能力强大的来源就是绝对遵守内心的规则制约，和坚定履行承诺誓约。对自身能力太过习以为常，居然忽略了念能力基本法则，她犹豫且疑惑地开口：“那这个和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仔细回想一下花了多久时间练成你想做出变化的能力吧，一定比所有念修者都要短，我猜测或许不到一周，甚至不超过三日。”

木然点头，库洛洛说得没错，整个过程没超过24小时，虽然开头有点困阻但很快就解决了。

“我想或许原初的你就无意杀戮，甚至定下了死契般的制约，既然你说已经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成功，那么刚才或许是身体在反抗、甚至是警醒意志不要做出错误决定，如果哪天当真全心意地开发出杀人念能力，就要承受违背制约的后果了。”

不知所措的茉慈靠坐在床上，呆呆地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才好，但库洛洛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证据充分，反驳？根本无从谈起，深深的失落像不听话的潮水，猛地拍打在脑门上。违背制约和誓约，最轻松的后果都是念力尽失，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是极度恐怖的死法，这些念力实录都有讲，恐惧跟着失落的脚步涌上心头，才刚企图握紧拳头汲取一点稳定的力量，库洛洛就握住了她发白的手。

“别害怕，”他放缓了语气，握住她的手把体温传递过去，复又说道：“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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