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又一次上门，来找西门吹雪这位老朋友喝酒。

天下皆知，陆小凤好友遍天下，天生便是浪子，走到哪里算哪里，居无定所，漂泊在外。除非是有闲事要管，否则绝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此刻他站在万梅山庄的门外。

按说他这么一个人，即使想翻墙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可他在西门吹雪面前总是要稍稍表现一下自己的尊重，倒还有几分可爱。

他来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在抚琴。而非明坐在一边，她手里的书摊在膝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听琴还是在睡觉。

西门吹雪望着她的目光总是很专注，专注的仿佛透出一缕温柔。像冰雪上反射的阳光，鲜明的刺眼。

陆小凤觉得要完。

身边的两个好友接二连三地走桃花运，可惜花满楼的惨痛经历还在眼前。而西门吹雪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姑娘……他眼看就要步花满楼的后尘。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好朋友偏偏喜欢上不喜欢他们的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若只是单单看这画面，其实还是很美的。至少两个人都赏心悦目，而阳光正好，显得那一低头一侧首的弧度也分外美妙。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扰，那琴音就渐渐低下来，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停住了。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起身绕过琴案向外走去，陆小凤很识趣地跟着他走到林外。回头时，非明还在睡，侧脸的肌肤在阳光下白的几乎透明，颜如美玉。

大概是陆小凤的目光停留的过长了，西门吹雪拍了拍他的肩，力道重的他几乎叫出来。

直到走远了，陆小凤才龇着牙，“我原本还同情你喜欢上一个更无情的女人，想来安慰安慰你。现在看来，你还真是活该被女人折磨。”下手力道这么重，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西门吹雪道：“你的胡子长出来了？”

这简直是陆小凤心里永远的痛！他不仅被迫刮了胡子，连眉毛也在火里烧焦了一些，哪有那么快长好？

做为朋友，两个人互相伤害一番，才叫人上酒。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天。准确地说，是陆小凤在喝在说。西门吹雪话不多并且滴酒不沾，只是安静地听着陆小凤这些日子新的见闻。

孤寂的万梅山庄里，只有陆小凤到来，才带来一丝生气，让西门吹雪眉目间的冰雪也融化了一些。

“陆小凤。”

门口有人开口说话，声音柔软，带着睡醒之后的沙哑。

西门吹雪手指一顿，抬头看去。

西门吹雪喜欢一个人，就像花满楼一样，可以从眼神里透出来。像沙粒里的一颗明珠，藏也藏不住。

但花满楼这个人是温柔的，婉转的，总是不开口，也舍不得给人造成一星半点的困扰。而西门吹雪整个人直白的像一柄剑，他顺从着自己的心意。

趁着还能看她，多看一眼，便是一眼。

陆小凤忍不住笑：“非明，要不要来喝一杯？”

非明走近，好奇地看着杯子里的酒，“我常听人说，酒喝多了，是会醉的，醉的什么也不知道。”她拿起一个空杯子，让陆小凤给她倒酒，“喝醉了是什么感觉？”

陆小凤哈哈大笑，“这你实在是问错了人！我的酒量太好了，这一辈子还没有喝醉过！”

尽吹牛！

非明的目光便转向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声道：“剑客喝了酒，手便不稳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失控，从来不曾喝醉。

非明叹了口气，“人总是要勇于尝试，去尝试喝酒，去尝试入情。”她笑着，似有深意，“路走偏了不要紧，还可以及时回头，你的人生还长，总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啊，趁你喜欢我还不深，赶紧撤吧。

非明难得好心地再一次提醒。

西门吹雪不语，盯着酒杯，突然一饮而尽。

他喝完之后思索了片刻，说：“我总是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酒鬼？”

非明就笑，“一个喜欢甜食的人自然不喜欢酒。”

陆小凤在旁边成了一只呆鸡，直直地盯着西门吹雪，过了半天，才开口叹道：“我本以为像你这种男人，是决不会有喝酒的一天的。”

非明听了这句话，只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垂下眸子，慢慢地把一杯酒喝下去。

什么醇厚香浓全感受不到，她只觉得又苦又辣又涩，超级难喝！

非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嫣红，没有用内力化解，酒顺着喉咙滑下，像是吞进了一团火。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却用手撑住了，坐在那两人之间的石凳上，抬手将空杯子递过去，懒洋洋地说：“斟酒。”

陆小凤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酒量这样浅？！才一杯就醉了？”

非明歪着头，低声问：“这样，就是醉了吗？”她手里的杯子还举着，突然一重，是西门吹雪默不作声地为她重新倒了一杯。

非明眼尾上挑，唇角上扬，弧度就像是小钩子，极其诱惑，牵动人的心肠。她吃吃地笑：“西门吹雪，你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居然给一个女孩子灌酒。”当然，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说着，非明却没有拒绝那杯酒，反而再次一饮而尽。

这杯酒喝完，她几乎站不稳，只能伏在桌子上，睁着一双迷朦的眼睛，看着那两个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

听到这句话，陆小凤没有停，只是调侃地看了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却没有做出和当初一样的回答，反而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非明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掩也掩不住的冷嘲，“因为孙秀青喜欢你。如果没有我，你会和她相爱，婚嫁，孕育子嗣，然后因为你的剑道抛弃她。”

酒入愁肠，不管是真醉还是装醉，有些事情总是不吐不快。

她想小小报复一下这个男人，但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那欺负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的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剑，思索片刻，才低声地，缓缓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陆小凤在一边简直要惊掉下巴！他忍不住开口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非明的神志再混沌，也还隐约记得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说的。她信口胡诌，“我会算命啊，孙秀青的姻缘线和西门吹雪连在一起，虽然短，但还是有的。后来我出现了，那条线就断了……”她口齿不清地喃喃：“西门吹雪这个渣男，娶了人家又不喜欢了……玩弄人家感情的都不是好东西。”

陆小凤忍不住想笑，可是看了一眼西门吹雪，他的笑容又停了。

西门吹雪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喝的急且快。他的手还是稳稳当当的，可是杯子里的酒水却有一点泼出来，洒在他的指尖。

像泪。

像他碎掉的眼神。

一向冷傲如雪，孤高如月的西门吹雪，这一刻眼神，像破碎的月亮。

被喜欢的人这样否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为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即使强大如西门吹雪，毕竟也还是个人，也还是会觉得不好受吧？

陆小凤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陪他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喝就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男人的事，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直到喝到月上中天，陆小凤觉得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才苦笑着问：“西门，你醉了没？”

西门吹雪的眼神里竟像是带着杀气，他说：“没有。”

陆小凤问：“你用内力了？”

西门吹雪还是说：“没有。”

他的声音坚定短促，谁也不敢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

陆小凤却是个不怕死的，又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他好像只会这一句话了。

陆小凤“哦”了一声，知道西门吹雪真的醉了。他看了看他，又看看非明，忍着笑指着非明对西门吹雪说：“那是非明。”他声音里竟还带着诱哄，“你有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只要你说了，明天我帮你告诉她，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映象分。

西门吹雪还是说：“没有。”

陆小凤也没有办法了。

西门吹雪即使醉了，走路也还是很稳，他简直不像是一个醉了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却走到非明旁边，把她横抱起来。

月光很美，周围的林子里带着清新的气息，怀里的人身上气息浅淡，却让人错觉甜美。

她那样孤高寂寞，剑锋也皎皎如月。

美的让人目眩神迷。

他抱着她慢慢向前走，脚步一步一步，很稳，很轻，很慢，像是要这样走过一生。

非明醒的很快。

她醒的一瞬间，看见天上的夜空，一时竟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这时背后的手一僵，不自觉地收拢，禁锢得她有些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嗅到对方身上浓郁的酒气，有些茫然地喊：“西门吹雪。”非明的声音里有许多不确定，不太相信此刻这样亲密抱着她的人，会是西门吹雪。

要是陆小凤，还有可能。

黑夜里看不清人脸，那人低声“嗯”了一声，就不再回答。

两个醉鬼一时都没有说话。

他们随意找了个地方坐，非明躺在西门吹雪怀里，发现自己居然不讨厌这个人了。

她看着星空，终于明白了自己和他是真正的同一类人。

西门吹雪尝试喜欢孙秀青，非明原本也会尝试去喜欢溯溪。

如果她没有遇见西门吹雪，等到回去后，她一定也会和溯溪在一起，然后和西门吹雪一样，离开。

他们都不是好人。

非明待在这个陌生的怀抱里，把所有事情想得一清二楚。

因为感动而生的情感终究会冷却，一个人的不喜欢，不会因为对方的喜欢而改变。到时候因为冲动而在一起，只会落得一个伤心的收尾。

像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当然又有些不同之处。

西门吹雪曾经是很喜欢很喜欢孙秀青的，只是那时候，他忘记了自己的剑。

他以为两者可以并存，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终究要做个取舍。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是可以和孙秀青一生一世的。

那时他看不透。

眼下他大概看清楚了。

非明突然开口：“我打算明天离开。”

西门吹雪身上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一些，他低声开口，声音在月色中竟显出几分温柔，“梅花还没有开。”

所以，不打算看了再走吗？

非明叹了口气，却一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对不起。”

西门吹雪的唇很凉，厮磨间却渐渐变得温软，带着梅花的气息，淡淡的酒香，几乎让人醉了。

非明只是轻轻一吻。

像飞鸟掠过水面，带起涟漪。她本人也像这只鸟，只是无声地告别，然后消失在他的怀里。

非明突然明白，孙秀青和西门吹雪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外人该插手的。

哪怕她最初只是想小小捉弄，却不该伤害别人的感情哪怕她是想看清自己的剑道，也不该利用别人的感情。

西门吹雪即使渣，当初面对孙秀青，也是有过真情的。那时他会在她面前笑，眼里似乎有阳光。

非明即使看得多，然而本身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爱情。

她当初并没有明白，孙秀青平静地许愿说两不相干时的心情。

她一直没有想明白。

直到刚才她躺在西门吹雪的怀里。

他真挚的感情遇见了目的不纯的她，她本身就应该为此道歉。不论他曾经或者未来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

她道歉，然后从此再也不相见。

西门吹雪教会了女主，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这是溯溪教不了，也没办法教的。

而女主尚且不明白这之间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