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非明回了峨眉。

世事变迁,但这里却还依稀可以窥见曾经她待过的,那个峨眉山的影子。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陌生而熟悉。

也就按照她编的那个说辞,再一次跟独孤一鹤说了一遍,独孤一鹤叹息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他毕竟是个老人了,接二连三的弟子死去,已经让他受尽打击,而此刻孙秀青的灵魂虽然不在,好歹身体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让人欣慰了。

那天晚上,西门吹雪和独孤一鹤终究还是没有比剑,两人另约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峨眉山。

非明不确定这场比赛的结果,但她思索片刻,决定不去插手。

这一次公平决斗,谁胜谁负都是死而无怨。想来即使孙秀青看到,也不会再去阻止了。

这一个月里,非明一直在熟悉这具身体,熟悉孙秀青的内力和剑。直到她完全掌控,才终于停止,开始学习一些别的东西,打发闲暇时光。

她选择了医术。

大概是受到西门吹雪和孙秀青的影响,她觉得行走江湖,学医似乎很方便。即使她很难受伤,但有备无患。

她的剑术大约已经稳压西门吹雪一线。而一个月之内,她熟悉了峨眉剑法,和独孤一鹤经常切磋,也稳压独孤一鹤一线。

就如同上一个世界一样,一线之隔,便已经足够将对方的生死握在手里,武林中实在难逢敌手。

这一次,江山稳固,她终于可以放心地游山玩水,在她最熟悉的自然天地中去领悟剑道。

融于天地,然后超脱。

她隐隐有了些想法,但要等到孙秀青寿数尽了,回归之后再说。

托非明的福,独孤一鹤在一个月之内也进步了不少。她本以为,这样的独孤一鹤,大约可以杀了西门吹雪,然而等到两人比较的时候,非明发现自己错了。

独孤一鹤是真的老了。

即使他曾经天赋惊人,如今还是要让位给年轻人了。就像西门吹雪,他只是当初和非明比剑一次,一个月再来看,就又进步了一大截。

这样的悟性,他被称为剑神,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非明看见这两人打斗,打到最后一招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说实话她真希望西门吹雪死了算了,或者两人同归于尽也不错。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出手,长剑裹挟着内力掷出,从中间闯来,将两柄剑同时撞歪。

如果最后还是让西门吹雪杀了独孤一鹤,那她先前所做的事情似乎就没有意义了,所以非明还是选择护住了独孤一鹤。

然后那两个人同时伤了肩膀。

西门吹雪抬头看向她,她歪在树上,月光自她身后洒下,她的眼睛沉静漠然,像一汪浸染了月光的泉水。

女人都该是柔弱的。可偏偏是这个女人,却能使出让所有男人颤抖的剑法。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非明只觉得他的目光像利刃,像他手中的剑,简直要把她从头到脚剖开剖开她的表皮,看透她那颗渐渐回归红尘的心。

西门吹雪看了很久,久到几乎完全忽视了身边的独孤一鹤。然后他才慢慢开口:“你要不要来万梅山庄,我教你医术。”

捏着胡子的独孤一鹤手一抖,差点把这一把胡子给拽下来。

西门吹雪……

非明皱起的眉目更冷,清泠泠的像万梅山庄的梅。

“西门吹雪。”她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将原本孙秀青的轨迹说给他听,然而在她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住了。

孙秀青的愿望是,不要和他有任何关系。

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关系似乎有点难办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似乎对她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感情。

她原本可以很痛快地和这个陌生男人老死不相往来,反正江湖这样大,西门吹雪也不像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正好也完成了原主的心愿。

可是此时她想起孙秀青和溯溪,想起自己的剑道,似乎又产生了一点别的想法。

非明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不要后悔。”她善意地警告他。

他说:“我从不后悔。”

然后听见她说,“好。”

漫天星光中,西门吹雪的微笑极美,美的足以倾国倾城。

让所有的女子沉溺在这微笑中。

非明跟着他回了万梅山庄,然后见到了一个结结巴巴的侍女。那孩子惊掉了下巴似的喊:“非……非……”非明大人!

这时已经是在客房里,房间里只有非明和这个叫做雪莹的小姑娘。

非明柔和了眉眼,伸手摸了摸雪莹的头,“好孩子,你这次来,任务是什么?谁的愿望?”

雪莹看着非明,仿佛在看自己一生的信仰。她跪下来,像从前还是雪貂时一样,伏在非明的膝上,“大人,这是西门吹雪一个侍女的心愿,她希望在西门吹雪的后半生可以陪着他,不要那么早早死去。”

非明低头,温柔地抚摸着雪莹的头发,“又是西门吹雪?”她喃喃着,思索着这奇怪的巧合。

一个世界里,往往只有一个大功德的人。能出两个简直像奇迹,何况都是和西门吹雪有关,简直巧过了头。

雪莹看着大人思索不语,壮着胆子说了一句:“雪莹好开心,能给在同一个世界里见到大人。雪莹可以问,大人是来实现什么愿望的吗?”

这些灵物,就像是非明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总是无法严厉的。

非明叹了口气,“我啊,原本是和西门吹雪划清界限,却答应了他,来到万梅山庄。”

雪莹“啊”了一声,苦恼道:“那大人的任务岂不是不能完成了?”

非明翘了翘唇,“不,只要最后没有关系就好了。”不能成为平行线,短暂交叉之后,越行越远,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单方面缠成解不开的结。没有感情,没有婚礼,没有孩子,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关系,想来也算是满足了孙秀青的愿望。

雪莹忍不住低声问:“大人为什么要答应西门吹雪呢?”明明知道这和原主的愿望相违,大人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非明想了想,才笑起来,她说:“我啊,有点喜欢孙秀青这个女孩子,所以想让西门吹雪,尝一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即使他不会在这种情绪里停留太久,她也仍然可以小小的捉弄一下。

而且……

“你知道,人和神的区别吗?”

雪莹有些羞愧,茫然地摇头,“大人恕罪,雪莹不知。”

“有情道,无情道出世,入世……人类天生有情,生于人世而神明天性无情,不染尘埃。”她和西门吹雪,如今都修的是无情道。非明想看看,这个无情人沾染情之后的剑道,是什么模样?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或者……作为参考。

而且这个样子,也有助于他整理关于自己对溯溪的感情。

至于更多的,他就不会再跟这个孩子说了。多说无益,她还是专心去活得长些,好好陪西门吹雪吧!

万梅山庄很美,可惜非明来的不是时候。这时候已经入夏,梅花早就谢完了,梅林里连一片花瓣都看不见。

在孙秀青的记忆里,冬天的万梅山庄,梅林里各色梅花交映,白如雪,红胜血。而梅林雪地里舞剑的西门吹雪,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美景。

领她来这里散步的侍女也是这样说的:“可惜姑娘来的不是时候,若是能待到冬天,这里的梅花都开了,衬着雪景才是一绝。”

非明只是微笑,不说话。

她也许是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但肯定不会太长。虽然不知道西门吹雪是怎么看出她最近在学医,但她的学习能力可是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

至于这里的雪景,等以后她有了心情再来看也不迟。

反正梅林不会跑。

只要西门吹雪不把这里烧了砍了,她哪里去不得?谁能拦得住她?

西门吹雪在练剑。

这时是清晨,清晨练剑总会让人一整天都愉悦起来。剑客的手,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要碰剑,听说西门吹雪曾经睡觉的时候都是抱着剑睡的。

非明也来练剑。

但她不着急,所以还很闲适的跑来梅林,看看西门吹雪经过那一战之后,又有什么进步。

进步确实是有的,只是不算大,毕竟练剑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除非差距过大,否则并不是打一次就升一级的。

西门吹雪练剑的时候,感觉就没有面对面比试那样肃杀了。从旁观角度来看,甚至可以用流风回雪之类的词来称赞。虽然不像是剑舞,可是他凌厉飞扬的姿态,比舞蹈更美。

不知不觉,她离得有些近了。

眼前寒芒一闪,她的眼睛里倒映着美妙的剑光,对方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吻上了她的剑尖。

就在那一刻,她出手如闪电,挡住了看似来势汹汹的剑锋。

她的剑竖在眉心,对方的剑尖触在剑身上。孤绝的姿态,落在她剑上的力道却极轻,轻的几乎如同羽毛和花瓣,像是情人间轻柔的吻。

雄性往往会在求偶时,向雌性展现自己的力量。但绝不会真的伤害对方,落下的时候看似凶狠,力道却异常的轻。

原来西门吹雪也不例外。

可她不是孙秀青,即使偶尔心湖波动,即使心境慢慢归于尘世,她也不会为他从此变为女子,交出那双极其宝贵的角。

非明在那剑影下,慢慢展出一个极柔极静的微笑。

然后她手腕一翻,剑已经迫开他的剑尖,顺势向前一送,几乎要送到他的脖颈。

西门吹雪向左一偏,手中的剑也顺势下劈,斩向她的腰腹。

凌厉,漠然,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气。

从这一天开始,两人就由分开练剑,改成了每日晨起对练。

练完剑之后他们会看书,练琴,非明还经常练字,然后他教导她医术。

非明常常会产生错觉,仿佛面前总是对着镜子,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间会找到一个这样相似的人。

一样的寂寞,一样的高傲,一样的孤独,也是一样的冷漠。对万事万物都看得太透太深刻,每一眼都可以直接看到内里,看透结局。

所以他们喜欢一样的东西。

比如剑道。西门吹雪喜欢剑锋下的血花和生命,非明喜欢剑所代表和掌控的力量。

所以他们会为同一种人而感动。

比如陆小凤,比如花满楼,比如孙秀青。

非明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如此频繁地想起溯溪。她思考着孙秀青和溯溪的相似之处,想着自己和西门吹雪的相似之处。

她终于茫然了。头一次不确定自己这双掌控力量的手,能否担负起溯溪的那个眼神。

越写越了解西门,他这个人像是掺了蜜的毒酒,即使明知道结局也忍不住被他所吸引。

女主本来只是想了解一下感情的问题,然后思考自己面对溯溪的态度。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其实她和西门吹雪本质上是有些相似的。

如果女主年轻一点,在西门吹雪这个年纪,她应该就是他的翻版。

但是女主毕竟度过太长的岁月,太寂寞了,那是纯粹的力量根本无法排解的。

然后在慢慢相处的这个过程中,她毫无知觉,或者说不知不觉,一点点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