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部落很快集结了一大批人带着大量的物资,护着巫生和崩刀启程前往主部落。在他们动身的前一天,柳扶修这边也彻底完成了晒盐的任务,一行人收拾好行装浩浩荡荡的踏上归家旅途。
队伍顺利行进了两周。绿叶季接近尾声,除去个别的常绿乔木基本已经见不到什么绿色了。
存粮越来越少,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为了能赶在下雪前回到部落,一早太阳还没升起崩扬已经喊人起床赶路。
“起来了!都起床快点快点!”
“四眼小肥别睡了!花斑,你去把大家叫起来。”
“叽。”花斑套好毛皮裙子毛皮披风,拎着弓箭就往各个帐篷里进。
崩睿听见喊声迫不得已离开温暖的被窝,爬起来穿上熊皮马甲,掀开帐篷门帘出去试了试温度。
“咻”一阵冷风吹过。
不行,太冷了。
他果断回来拎出宽大的松鼠披风裹上,脖子上多缠一条毛领子,手脚都套上柳扶修给他做的毛皮护腕护腿。
这样感觉还差不多。
“修,起床了。”
柳扶修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他听到了,但是好困不想动……
崩睿无奈,把他抱起来给他套上毛皮围脖。然后他将柳扶修的尾巴缠在他的腰上,把他抱起来起来裹在衣服里面给他保温。柳扶修用力拱了拱钻进他的围脖里,超暖和。崩睿习以为常整理一下毛领子开始收拾行李,卷起铺盖卷。
柳扶修贴着崩睿的脖子,被他带着往左往右忙忙碌碌,心情飘飘忽忽的好。
帐篷很快都收了起来,汉子们就着呼出的白气捆绑行囊。随着一声“走了!”的呼喊,他们肩膀上勒上粗糙冰冷的草绳缓缓拉动木板车。
队伍开始行进。
这个时间是一天中最是难熬的时间,没有火堆也没有足够的阳光也没有吃饭,所有人都是靠着身体还没苏醒的那股迷糊劲儿在前进。寒冷附在每个人裸露的皮肤上。木板车上结了霜,宽厚的轱辘发出转动艰难的吱嘎声。然后它们缓缓碾过满地脆弱的枯叶,嘎嘣作响。
一阵细微的风抚过,冷得所有人都缩住脖子。
雪季的脚步逼迫着他们。
走到中午,人们都筋疲力尽而不得不坐下来休息吃饭。饭后继续向前走,他们终于回到了之前与熊战斗的峡谷。
这说明再有一半儿的路程他们就能回到部落了,动作快一点的话就十二三天,兴许那时候还没下雪。一众人看到希望精神又好了起来。
但是现实很快打脸。谁也想不到,峡谷因为地形的原因风特别大。一进峡谷区域,寒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站不稳。这么冷的天谁能吃得消这么个吹法儿?除了崩睿的保暖措施算是到位的,其他这些人简直穷到简陋。
这样别说十二三天走回部落,他们能不被冻死穿过峡谷都困难。
队伍里很快出现了掉队的情况。体力不支又衣着单薄的劳力们原本在寒冷的天气下水捞盐就已经伤了身体,现在又被这么吹着寒风,很快就有人倒下。
倒下的人手脚冻得发紫,整个人意识不清打着哆嗦。崩扬只能让战士队的战士背起人,勉强往前走。
到了傍晚,风大得连帐篷都扎不起来。最后只能把矮树弯折下来上面搭上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熊皮,再把灰白熊巨大的皮搭在最外面,才搭起了一个不透风的温暖小窝。
只是地方实在太小了,所有人挤进来之后连点火堆的地方都没有。但也只能这么凑合着了。
帐篷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柳扶修拿出动物油脂做的蜡烛点燃,分给崩扬一个。崩扬把它交给了照顾昏迷劳力的战士。
然后所有人就缩着,啃着所剩无几的炸肉干,听着外面寒风呼啸。把帐篷的边缘牢牢压在屁股下面,不让它被风吹起来。
帐篷里越来越暖和,劳累一天的人们开始犯困,互相靠着肩膀打起鼾来。
半夜,蜡烛烧了一半儿多崩扬忽然惊醒。外面的风声停了,帐篷里感觉过于闷热透不过来气。
他把睡在自己身上的三只兔子挪到了一边,撩开一点兽皮往外看去。银白的雪花正从天空纷纷而下,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厚度刚到拇指关节。
雪季提前到来了。
崩扬睡意全无,立刻爬起来靠近低温昏迷的劳力。柳扶修听到了动静,轻轻离开崩睿身边,灵活的身体绕过障碍来到崩扬身边:“怎么了?”他轻声问。
崩扬皱着眉头:“下雪了。”
崩睿到处摸不到柳扶修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怎么了修?有什么事?”
柳扶修回到他身边,尾巴搭在他的腿上:“没事,只是下雪了。”
崩睿沉默了一秒,他也知道事情难办:“……我们不能现在走,那几个人还没恢复。”
“但是不走的话,雪会越下越大,我们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崩扬皱眉。
“那要舍弃吗?”崩睿投向他的目光极为冷静,如果崩扬说要舍弃,他也会毫不犹豫。他被舍弃过,但现在他也能够逐渐的理解,有的时候一些舍弃也是必要的。
至少他觉得他的父亲没有能够适当的舍弃,才是一切悲剧的最开始。
有的时候能够质疑你曾经以为的正确就是一种成长。
崩扬没有能够在此刻下定决心:“如果明天早上雪还不停的话我们就走。”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是最过得去的方法。
崩睿不置可否,拍拍大腿让柳扶修上来就抱着蛇继续睡了。而崩扬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能够再次入睡。
他一直在尽能力改变一切,这还是第一次无能为力要抛下同伴。这个决定是艰难的也是残忍的,但却是不得不做的。
队伍里还有其他活着的人,不能因为怜悯拖垮整个团队。
天逐渐亮起来了。崩扬没有像往常一样那么早叫醒他们。他静静的等着,等着大部分人睡饱。
雪依然没有停。
积了厚厚的一层。
“队长早。”陆陆续续的有人起了。
帐篷被拉开,崩扬没有制止。
“天呐队长!下雪了!怎么办!!!”
“什么?!下雪了?!”
“怎么会……雪季应该还有一些时间为什么会这样……”
雪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队伍,没睡足的人也匆匆爬了起来,在看到外面那层雪白的时候,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雪很漂亮,但那是夺取人性命的美丽。
“怎么办队长?他们还没醒。”有人提到了那几个倒下的劳力。
崩扬背过身去用尽量冷淡的声线问道:“看看能叫醒吗?”
“醒醒!喂!要出发了!”
“快点醒醒,外面开始下雪了。”
他们中的一个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发烫、四肢无力。他艰难地往帐篷外看了一眼,一片刺目的白。
他叹口气知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
没有人会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雪季时,还有心思照顾一个倒下的人。这里不是部落,他们在野外。哪怕在部落安全的环境下他都不一定活得过去,更何况是现在?
“照顾我的女儿。”沉默的男人留下了遗言。
这么深的雪,队伍不可能带着他前进,也不可能因为照顾他们留下来。毛皮的帐篷抵挡不了寒冷的风雪,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崩扬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队长,我们要把他们留在这里吗?”
“他们会死在这里的!”
“我们就不能……他们还活着啊……”
“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崩扬的回答很决绝。
“我留下照顾他们!”
“那我也留下!”
“我们走了他们会冻死的,我们不能那样。”
“队长!我不接受!我不会把同伴留在雪地里的!”
人群瞬间吵嚷了起来。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他们依然不能接受这种残忍。
谁能受得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工作时互相搭手的人突然就死在你的面前?这种死亡还有一部分是你的抛弃造成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崩扬大吼一声,他环顾四周,看着所有人的表情,“你们没有办法。”
崩扬的语气十分沉重。
人群一阵沉默。在沉默中,很多人红了眼圈,背过身不再去看。
“收拾东西。不能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
崩睿抱着柳扶修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毫无办法。倒下的人里他也认识两个。醒来的这个叫崩胡,一般都是叫胡叔。是部落里的手艺人,什么都会一点,最擅长的是修房子。
另外一个他认识的名叫石嘎子,是别的部落的逃难者,特别擅长鞣制皮子,是个哑巴,父亲两年前从主部落带回来的人。
现在他们都要被留在冰天雪地里了。
崩睿不自觉地收紧手,远远地保持着冷漠。他应该收起自己的感情,对这些事情更无动于衷一些。
不是谁要杀死谁,一切都是无奈的选择。
他知道修或许有办法,但是他不能开口。比起他们,修对他而言更重要。他已经不能算部落的人了。在他被巫抓走而无人反抗这个决议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算部落的人了。现在之所以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还有合作,还有没完成的事。
他没有必要再为了他们尽心尽力。
是的。就是这样。
这也是他们背弃他该得的结果。
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柳扶修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小睿睿不忍心了。
从再次相遇开始,他就能看出他对部落人的疏离和防备。他在尽量保持距离,以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伤害。
但终究会难过。
他的睿睿不是没有心的人。
柳扶修想了想,确实不是没有办法,但不保证这几个人能活,姑且一试。他从崩睿的怀里挣脱走了过去。人群下意识为他让开一条路,都期盼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拯救他们。
崩扬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你有办法吗?”
柳扶修看了看道:“去拿他们的兽皮卷给他们裹上,不够把我行李里的也拿出来用。灰白熊的皮撤下来之后放地上,把他们抬上去包好。找点人去找些能烧的东西,现在先起个篝火,我们先把早饭解决了。”
“好。我安排人。”崩扬应声,立刻找合适的人把柳扶修说的安排下去。
“对了多烧点热水,给每个人的水壶都装上热水贴身放着。还有没有人没有水壶?”
陆陆续续有汉子举起了手。
柳扶修粗略数了一下,心中有数。
“行,你们现在去找粗木棍最少两指宽。要没有缝不会漏水的,用来做暖水袋的塞头。还需要一张不漏水的皮子。”
“暖水袋?”没听过的名词让众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温暖的水的袋子。能帮你们保持体温,用过就知道了,现在快点去找。”
众人在柳扶修的催促下行动起来。
崩睿走过来抱抱柳扶修给他套好脖套,低声道:“谢谢……”
柳扶修亲昵地蹭他的脸颊,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