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1 / 1)

弥天 未二丫 2217 字 2022-03-16

一身雪白的直裰被他穿出一抹艳丽。仿佛春意之中尚未融尽的冬雪。在南部明亮的阳光下风尘不染。

晓先生微微欠身,精巧的面具之下那眉目带笑,有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晓晓见过一代宗师,诸位同仁。”

当初云梦子与潜龙十八暗通款曲之时便已交换了通行令,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是不时之需,那么……

“可有急事?”云梦子看着这位年轻的后生。他是潜龙先生的亲传弟子,那按照辈分来算,她其实应该唤这位举世皆知的伶人她一声师弟。

晓先生自然不知道云梦子的心猿意马,开门见山道:“恩师差我来报信儿,吾王雷霆震怒,已将少主囚于无念之上。”

此话一出,林中徒留风与落英之声。

虽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但大家的心都不约而同的沉入了谷底。

“嗯……”云梦子眉头微蹙,一声小师弟着实有点难以出口,于是道,“先生此行应当不止于传讯而已吧?”

“晚辈不敢,”见云梦子称自己为先生,晓先生往后一退,虽然欠身,但也不做过多的寒暄,“情势所限,恩师不便出面,有些事要晓晓代为商议。”

晓先生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通往未央城的传送秘符:“安全起见,还请诸位移步飞羽楼。”

说罢看了眼站在外围神情各异的三人。

飞羽楼?显然,这次与会人员除了他们几人以外还有别人。

桃林小院内因为多了一抹雪白而变得鲜活许多。

春末的阳光通透而明亮,落于身上暖洋洋的,花影绰绰,照得晓先生那一身斑斓。

显然,晓先生并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但事发之后他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莫珠子,想到凌少如今的处境,虽然面上无虞可心中可是唏嘘无限。

短暂的会面和一番安顿后,他们事不宜迟准备动身。

“本座与流云还有些事尚需处理,你们先行一步。最多一个时辰,飞羽楼见!”云梦子领着怀抱云梦琴流云往小屋而去,“走吧,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的小师妹。”

彩云间。

当汪不服从南极殿出来的时候,苗月天已经站在殿外的回廊上恭候多时了。

“你怎么回来了?”汪不服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山门而去。

“你告诉尊上了?”苗月天跟了上去,不答反问。

汪不服脚步未停:“你不好好守着飞羽楼,回来作甚?”

“喵的!你明知对方心怀叵测!”苗月天看看四下,突然压着声音,“你会害死她的!”

汪不服面色一沉,压着声音诘问对方:“玄门总督什么时候姓莫了?”

苗月天吃瘪,眉头拧成一团:“如此一来,神兵与玄门恐会越走越远。”

尽管周围空无一人,汪不服还是小心翼翼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音量说道:“这份消息于三日前在绥州获取,压至今日方才递送尊上,苗副队,他人不知,你还不知我是何用意?”

“喵的……”苗月天仿佛被什么堵在了喉头,半晌也只能以此表达复杂的心绪。

“苗副队,夜鸟的职责是忠诚于玄门服务于总督,而不是某一个人。操心那些你我职责以外的事,当心抽身不能!”山门就在眼前,见身边沉吟不语的人,汪不服停下脚步抬手替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前襟,“快回未央城去吧,身为副队擅离职守,尊上怪罪起来,我也无能为力。”

苗月天看着熟悉的山门,一时间五味陈杂。

南极殿内,南白玉捏着汪不服刚报送的情报,眉间沟壑更甚。

那是一份来自上官凉的亲笔书信,其中详尽的描述了梅林山湾一战里,莫珠子掌控听雪剑的细节。其中还提及,合纵连横是乱局之中唯一的胜算。世上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趋利避害才是永恒不变的规则,话是没错,但自凌少奉回听雪剑后,短短几日,局势多有扭转,往有利于玄门的方向发展。

永乐长老现身了。不仅住回了永乐殿,还带回了两份重要的讯息云梦子和梦潇潇明确表示,断不会与北冥联手,胧月堡及愚公锤的天选者也绝无可能坐视北冥挥师南下。

逍遥镰一心坚守彩云间,如此一来,就算莫珠子不愿回头也做不了什么事。

上官凉所言不错,正所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可也得看对象。毕竟疑人不用,上官凉绝不是一个能安心合作的对象。

至于信中所提及的“危害”……强行控制不属于自己的神兵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费神费力,有什么后果在这封手书里昭然若揭。

灵光闪动,南白玉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手书,若这份消息若早几日,结果恐怕就完全不一样了。

思及此处,某个念头倏然闪出却又在第一时间被他狠狠压下。南白玉缓缓看向汪不服离去的方向,面色沉重。

总督一职看似位高权重,如何用人,如何权衡,思考的角度和强度远比这份荣耀更加沉重复杂。玄门当下内忧外患,毒瘤早已深入骨髓,一旦追本溯源,只怕全盘崩塌。既然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那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毕竟这是恩师宁可灰飞烟灭也要维系的一切,所以,无论对错功过,都绝不能毁于他之手!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疲惫与怅惘难以掩藏。

永乐殿。

碳火之上美味滋滋作响。师徒二人分座两端,永乐长老一如既往的掌勺。

东方池月原本心绪紊乱,凌少上山交剑那日,他不在,不知实情如何。

但这几日眼见各方归位,特别是永乐长老回来之后,堵在心口的巨石便彻底放下了。

看来……这几月里的心猿意马终究错了。他很自责,不该被那些花言巧语所左右。

永乐长老将烹制好的羹汤盛满一碗,热腾腾的递向端坐于对面的东方池月。

“小池月清减太多,得好好补补。”永乐长老乐呵呵的,历经诸事,他仿佛没事人似的,看不出任何。

东方池月双手欲接,谁知永乐长老突然松手。

满满一碗滚烫的饭食眼见散落,东方池月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终是没有缩手。

汤汁飞溅,眼见就要落在东方池月那纹丝不动的手上。

永乐长老倏地拂袖,分崩于半空的食物连同瓷碗飞向一侧,哐啷咂地。

飞溅而出的汤汁被袖摆阻截得七七八八,只有两滴落在了池月的手背上。

他生理反应的微微一颤,却在第一时间起身向永乐长老:“师尊您没事……”

“坐下。”话还没说完,永乐长老厉声一指。

东方池月不明所以,心中打鼓的坐在原处。

永乐长老:“为何不躲。”

东方池月:“不可躲。”

永乐长老语带苛责:“明知会受伤,为何还不躲?”

东方池月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师尊授予,不可躲。”

永乐长老指向自己:“你师尊的言行举止便绝对正确?”

东方池月笃定的:“尊师重道,乃是为徒之道。”

“那这些呢?”永乐长老又指了指撒在地上的食物,“暴殄天物,可是正道?”

“……师尊自有深意。”东方池月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永乐长老怒其不争的:“为师离开彩云间好些时日,做了七七八八那么多事情,池月何以不问?”

“师尊,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其道理,”一个念头浮出,池月心中震惊,却依然有些无法执行的死死遏制,他手指关节发白,声音却很轻,“徒儿不可妄自揣度师尊意图。”

“哪来的那么多道理规矩?为师何时教过你这么多条条框框?”永乐长老愠色显然,“若为师告诉你,此行只为交还长老之印离开彩云间呢?你要随为师离开吗?”

东方池月倏然抬头,师尊莫不是……

他踌躇数月提心吊胆,刚好不容易放下的那颗心又要再次激荡起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害怕这样的感觉。

“池月,要不遵从自己的内心,要不遵守为师的命令。你如何选择?”永乐长老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究竟只是试探还是发自肺腑。

东方池月脑子嗡嗡作响,不可置信的看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日得知的真相,之后玄门的态度,在梅林那些饱经风霜的碑林前与凌少的谈话,一场一场,历历在目。他如何没有想过,如何没有动摇过。但是他是师尊唯一的徒儿,是永乐殿的传。这一切在永乐长老没有表明心迹之前,他都抱有一丝期望。这份期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处于怯懦。

他不敢,不敢反抗。未曾亲历,无从判别。

他从小像个筹码一样,没有父慈子孝,没有兄妹情深。跟随一把冰冷的武器一起送往彩云间。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永乐长老,所有的是非对错也都是彩云间赋予的。

他一直优秀,一直被器重,一直是排行榜上的佼佼者。从小他便觉得,自己活得更像个兵器。

成年后,永乐长老闲云野鹤也少在身旁,他甚至不知道师父说的话究竟是禅机还是玩笑,反正,他都囫囵当做是修行是教诲。

北伐之后,他没想过冲破规矩桎梏吗?可恩师的位置和立场是他坚守的准则。

但今天,永乐长老这一番直白以后,他反而怕了。

池月心中郁结难疏,眼里云山雾绕,哽咽的声音显得十分委屈:“师尊,您真要判离中原?”

永乐长老一脸的莫名其妙:“离开彩云间不等于叛离玄门,离开玄门不等于叛离中原,彩云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代表整个玄门了?玄门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代表整个中原了?我的傻池月啊,你想想这是为何?”

“因为……彩云间执掌敬亭山百余年,而敬亭山一直就是玄门之巅,所以……啊……”东方池月眼中闪出一道恍然。

永乐长老起身踱来:“拔得头筹者,所向披靡之人运筹帷幄者,深谋远虑之人。想要稳坐彩云之巅,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最重要的是从来就不是武力,而是才德。大局为重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东方池月当然知道永乐长老在指责什么,倘若原本就抱着排除异己的心,那如何大局为重呢?

“池月,为师希望你能明白,决定谁是主宰的,从来就不是时间长河赋予的理所当然。”永乐长老起身,将宽厚的掌心放于东方池月的肩头,像曾经小时候那样,“生而为人最忌迂腐,作为天选者,更应有自己的判断,一板一眼是寻不来真相的!你该维护的正道是自己悟来的,绝非他人强加的!”

那浑厚又充满温度的声音灌入耳膜,仿佛一道强劲的灵光冲破黑暗,为他撞开天光,刺目到眩晕,就连眼前的人也迅速模糊了。

“为师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也有自己的判断。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孰轻孰重。”永乐长老目光炯炯,将一罐烫伤药从抽屉取出。眼里除恩师的教导,更多的,是来自一个父亲的慈爱与心痛,“小池月,你要记住,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把兵器,只有你能左右自己,旁人……绝无可能!”

“师尊,我,”东方池月嗫嚅着,“其实我……”

胸中一顿翻涌前所未有,那些曾经纠结和抑制的东西泄洪一般冲破闸门,那片得来不易的天光愈来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