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1 / 1)

弥天 未二丫 1968 字 2022-03-16

北冥爻当然听出云梦子的弦外之音了。那又薄又无血色的嘴唇微微一撇,勾出一抹似有非有的弧度,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与凌少有几分相似:“怎么?梦梦今日不光是要救人,还要当说客咯?呵,一代宗师怕是搞错游说对象了。”

“王兄何出此言?说客?”云梦子露出不可思议惊讶至极的模样,既啧出了刁俏少女的娇嗔又透出了绝代宗师的孤高。她以指腹在琴弦上来来回回的摩挲着,看上去是轻描淡写的,但说话的语气与神态却是理所当然又郑重其事的,“诸子箭乃我未过门的徒儿自然是要救的。”

未过门的徒儿?潜龙十八的脸上顿时一片精彩。

“哦?掌控多把神兵?”这个答案倒是令北冥爻没想到,他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道,“云梦山就不怕重蹈北冥覆辙吗?”

云梦子目光一虚飘往远处,看向虚空:“神兵不属于任何一座山一座城。”

北冥爻讥笑出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王兄,”云梦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声音也沉了下来,神态与话语之中显露出岁月的重量,“冤冤相报何时了,玄门经此一役定会反思,也希望北冥能考虑得失利弊。”

北冥爻扬起下巴,倨傲的:“若为兄想一举南下呢?”

眸光于半空相遇,恰如高手过招短兵相接。

“这便是急于除掉诸子箭的原因吗?”云梦子冷笑,“那你们也太小瞧五芒星阵了。”

事到如今,北冥比如知道那柄天下第一飒就是京都寮站的阵眼。如果莫珠子受创,那阵眼必然震动,毁掉莫珠子等同于破了京都寮站,五芒星阵必受牵动。

北冥爻上前脸部,沉着脸极其严肃的看着云梦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北冥云梦,你本为我族王室,如今却要与那灭我族人、毁我故土的玄门狗贼沆瀣一气?”

“哎呀?”云梦子也不生气,只是略显浮夸怪叫一声,脸上诚惶诚恐的嘴上却没好气的嗔怪道,“王兄健忘啊,若非本座,神兵集结永无可能!”

此话一出,竟是片刻静默。

潜龙十八看着水台之上倒在流云身上的凌少。站在他的立场上从来就不认为冤冤相报是解决问题的上上策,大肆清算从来就不是维护平衡的最佳方式。他之所以会在某些时刻相助凌少的,是因为对于破印之后的格局,他、凌少、云梦子三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关于这点,北冥爻如何看不清?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明白此刻云梦子的用意。

只是……

北冥爻思忖片刻,幽幽的道:“梦梦,你所行之事只怕会两头不讨好吧?”

他的视线似乎穿越了云梦子,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云梦子需要讨好何人?”云梦子嘴角一扬,鬓发随风微动,那份恣意洒脱和煦如春,眼里的星芒却凌厉如锋刃,“只是,北冥众生无辜,天下苍无辜。”

“北冥众生,天下苍生……”北冥爻慢慢重复着,话里意味深长。

“吾王,历史重现必然两败俱伤。”潜龙十八适时开口。

北冥爻看向他,讳莫如深的勾了勾嘴角,即便是潜龙十八也不禁眼皮一跳。

若说妖王多疑,那全北境他最应该放下芥蒂的人就是潜龙十八。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他们意见相左,可是潜龙十八是唯一一个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揣度或忤逆上意的人。这一点,北冥爻深信不疑。但他也知道,潜龙十直都反对一花独放,反对狭隘闭塞,反对以暴制暴,时至今日,不仅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笃定。

所以,晓先生正是潜龙十八的差去云梦山以北的,以北冥少主的名义放掉驻扎在后方的玄门大部队。其目的也是为了日后能为苍生留一线退路。

云梦子看向潜龙十八,后者对着水台显然正在思考着什么。

水台之上,流云的位置非常微妙,不但偷偷的给凌少止了血,还堪堪挡住了来自拈花楼的所有视线,给并没有真正晕去的凌少留出极大的空间。

北冥爻被禁于无念之上,一切事宜皆由凌少主导。让北冥重见天日的关键人物无疑是五方神兵。无论是潜龙十八还是云梦子都是凌少实施计划的重要人物。

潜龙十八先生以戏文话本让那个故事传播为人尽皆知的真相。正如之前莫珠子所顾虑的,以辉月阁的能力,足以撼动和指使民众的意识和认知。他就这么将计就计的以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成就了辉月阁,更坐实了神兵之说。要知道,当一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几十年,其真实性已经很难质疑了。即便有少数还活着或者头脑清晰的人,也是蜉蝣撼树罢了。

所以,辉月阁功不可没,是他们给凌少拔出听雪剑召唤神兵集结做了充足的铺垫。凌少当初深入西南本意是为了确认逍遥镰的位置,至于莫珠子是意外更是收获。

至于云梦子,严格来说,云梦琴与诸子扣都是云梦子给予的,若没有她,确实不可能成就神兵的集结。若没有那一招足以破除万物的绝杀,这北冥的冰封恐怕永无止境。

“纵横云梦琴,纵横……”北冥爻意味深长的重复着,顿悟到了什么微妙之处一般,笑着鼓起掌来,“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宗师云梦君竟也出山行这端水之事,可自古真正掌控平衡的有几人呢?”

“哈?”云梦子眉头一皱,无奈的叹出一口气,“王兄多虑了,合纵连横绝非我初衷。北冥乃我故土,这里需要的不是战争,不是复仇,是丰衣足食,是安居乐业。这是父王的心愿,亦是长兄的心愿,他们曾对你予以厚望,王兄难道忘了吗?”

提及长兄二字的时候,北冥爻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你休要提及他!”北冥爻别过脸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一凛落于水台之上,眼中流出的狠绝之色如锥子一般,足以穿透一切。一个被压抑许久的念头突然蹦出,像一把火一样烧得北冥爻心惊肉跳。时隔六十年,如今手握听雪剑的人是北冥凌少,而当初的那个人了却魂飞魄散再也回不来了!当初若不是那些人,北冥不会陷入尘封,而他和云梦子的长兄北冥听雪更不会英年早逝。如今代替他手握听雪剑的人他不配!

那衣袍与斗篷无风而起,深黑的杀意随着盛然而起的灵光熊熊勃发。北冥爻突然无法抑制心中的怨恨,诡咒之气森然而至,横尸于拈花楼的影卫前突然异动。

紫红身影动了,云梦琴音浑厚且绵长,古钟一般,将整个山湾罩在其中。

瞬息之间,云梦子早已挡在流云之前,毫不费力的截断了北冥爻的杀意。

琴音余波未尽,净化之力波及蠢蠢欲动的诡咒,那些早已没了生命的躯壳又纷纷栽倒下去。北冥爻面部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他何尝不知道诡咒在神兵面前毫无胜算。但是,他就是恨!

“王兄还是省省吧。”云梦子叹了口气,扫了一眼横尸满地的拈花楼前,“妄怒伤身呐王兄,现在绝非妄动灵力的时候。”

她单手揽着云梦琴,一脸的泰然自若,那模样仿佛在宣告即便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可轻松拿下。

北冥爻还要发作,却见潜龙十八突然闪至两人之间,不慌不忙的分别一礼,恭敬有加的道:“兄妹重逢不易,何以剑拔弩张呢?先王若是还在,又要体罚二位了。”

北冥爻:“……”

云梦子:“……”

此话倒是真的有用,只是这个世上除了潜龙十八以外,也再无人敢言。

云梦子慢悠悠的扬起下巴仰望着立于楼台之上怒目而呲的北冥爻。

这个角度,这个视线令在场之人回归到很久以前。

那时北冥的天空总是云淡风轻,北冥宫里的海棠花开了,粉白一片。两个哥哥沉迷镜像围猎,每每归来之后,总是喜欢坐在树上喝上两杯。那时候,云梦子总是像现在这样抱着琴站在树下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那深埋在记忆力,随着冰封沉睡的记忆突然跳出,云梦子竟然有些恍惚。

“王兄,”良久,云梦子开口了,“母亲早逝,小姑姑待我们兄妹三人视如己出……”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眸中早已一片柔和,就连声音也温软了下来。她禁不住顿了顿,目光落于佯装晕倒的凌少身上,多了一份恳切:“凌儿是她的血脉、是听雪剑钦定的传人更是北冥唯一传承。即便王兄不看少主一直以来的付出,也想想远嫁上官家的小姑姑,莫要苛待了。”

说罢,云梦子一扬袖,干脆请出一张传送秘符。流云即刻意会,反应即快的抓起凌少在云梦子的掩护下顺利遁入。这师徒配合之默契令人瞠目结舌,仿佛早已排演过无数次一样,就连潜龙十八也暗中叫绝。

“……”北冥爻气急,却没有发难反而双肩一松,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半带感慨半带威胁的道,“……梦梦,你要得太多了。”

“我向来如此啊,王兄忘了吗?”云梦山耸了耸肩,一脸的我不管我就要的模样。

北冥爻看着台下的云梦子,好像她早就认定自己非应承不可好像她只是一个仗着兄长宠爱有恃无恐的娇蛮丫头好像她一直都是那个天资过人有恃无恐的北国公主。

北冥爻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眼中滑过一抹情绪却被云梦子看了个真切。于是她笑了,这位拿为老不尊当习惯的一代宗师心知已是极限,她扬手抛出一个瓷瓶,在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不偏不倚的落在北冥爻手里。

这是一个极其精巧却又年份久远的瓷瓶,北冥爻看着它,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瓶身。

“那冰封之寒非同小可,王兄即便脱离桎梏仍需悉心调养,”说罢,她拍了拍手转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若再不回,那丫头真就凶多吉少了。”

御风而起时,小女子的娇蛮之气荡然无存。衣袂飘扬之下凡尘尽失,那逍遥之姿令人望尘莫及。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唤君一声王兄,但求吾王顾念旧情。”云梦子回眸一眼仿若天外仙人。

她吟吟轻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分量十足:“即便敬亭崩塌,彩云倾覆,但凡云梦不灭,京都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