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为一体的灵光齐齐炸开了，散落零星。

水台之上的对战戛然而止。

一口气倒吸入喉，火红的妖焰褪去，金色灵疾速回溯，仿佛倾泻而出的液体倒流回容器一般。眼前的鲜红的混沌散去，莫珠子趔趄两步被一股力量撑住。

莫珠子顺着那没入胸膛的听雪短剑看向凌少。他左眼下方好像是被灵箭划伤了，几近完美的脸上就这么拉出一道血印，狰狞刺目极度违和。

“凌儿，拔剑！”北冥爻的声音从楼中传来，声带摩擦之中透出与面皮不相符的苍老。

风扯动着两人的衣袍发出嘶啦嘶啦的声音。

“我……”一口腥甜涌入莫珠子的喉间，却被那回溯的力量牵制着无法继续上行。体内仿佛多了一个漩涡，正在拉扯她的意识吞没她的灵魂。

时至今日，莫珠子突然感悟什么叫绝望

时至今日，她方才知晓眼前这名男子名叫北冥凌少。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前任诸子箭带着怎样的心情崩解。

时至今日，她突然发现当利刃刺穿胸膛第一感觉不是痛，而是空。

时至今日，她悟了很多，懂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

然而，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下辈子还留着记忆，或许，她会选择另一种活法。

真是一把好剑，不愧为神兵。

莫珠子突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腥膻亦是卡在喉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莫珠子看着满身是伤的凌少，，一道殷红横跨凌少肋间，深可见骨，鲜血一滴滴的落在水台之上。肩窝的血红好像比方才更红更艳了，像盛夏绽放的红色芙蓉花，好美。莫珠子抬手想摸，却无力为之。原来利刃入体的感觉，是这样的……

所以，他早就料到才不想亏欠吗？

往日种种，真是欺骗吗？

她努力抬头，想看清眼前的人，特别特别想问究竟……为什么。

然而，一切都力不从心。果然，这个世间有太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

诸子扣震颤，长弓回鞘，一口气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回去。

凌少跨步上前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莫珠子。

莫珠子一把搭上凌少的手，杏目圆睁的看着他，眼里的深红渐渐褪去，恢复如常的眸子水光潋滟又黑又亮，像受惊的小兽茫然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凌少。

四目相对，其中传达的细碎飘渺又深邃。两人似乎都有话想说，却又无从开口，相顾无言但又不愿放掉对方，就只能这么执拗又无奈的僵持着。

莫珠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身如柳絮轻若无物的站在满树桃花的枝叶之上，一身玄黑，劲装束发，嘴角的笑意随着微扬的青丝缓缓撩动着。

那身影愈来愈模糊，就在莫珠子意识随着湿润的眼眶渐行渐远的时候，凌少的声音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莫珠子，人没了，什么都没了，手刃仇敌意义何在？你若没了，那我……”

落花飘零一般停在莫珠子耳边，听起来很像是幻觉。莫非她还在呓语戏言里没有出来？

莫珠子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一探究竟，可事与愿违，她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失去了。

等等，这个场景好眼熟，对了，是京都长街之战她醒来的那次。

那天，凌少第一次吻了她。

“我不该不告而别，不该留你一人，抱歉。再也不会了。”那天的凌少好温柔，“幸好，你还在。”

莫珠子：“倘若不在了呢？”

凌少：“那……这世界也不必存在了。”

他看起来十分颓丧，十分狼狈，甚至十分伤心，浅淡的瞳眸里心痛与懊悔盈盈盛满。

为什么事到如今这人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那么，他是真心的吗？可为什么真心的人，还舍得这般欺瞒利用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她终于问了出来。

是谁都可以，可为什么这个人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空气越来越稀薄，莫珠子努力抬手抓住了他的前襟，她挣扎着掀起愈来愈沉重的眼皮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凌少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表情，还有一滴血珠从那道血痕中滑落，像一颗勾勒轮廓的眼泪，鲜红鲜红的眼泪，刺眼无比，刺得莫珠子胸口好痛，痛得她视线都模糊了。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啊……”莫珠子好想抬手帮他拂去，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于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笑出了声。

莫珠子你真好笑，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

耳边的嘈杂化为潮汐的声音，风边得十分轻盈，带着青草与月光的味道。莫珠子睫毛颤动，一轮月盘悬于夜空，好美。

她想抓却只能眼见世界渐渐灰暗。

凌少感觉扶住自己的力度正在急速消退。随着那垂下的手，凌少的心也像无底深渊坠去。

北冥爻冷眼看着水台之上的两人，有些不耐烦的：“既然少主不肯拔剑，阿凉，送诸子箭一程。”

“荣幸之至！”上官凉提摆往前，却突然身形一滞。

楼中几人几乎同时肃穆，看向虚空。

一轮巨大的祥云咒在上空打开，旷古之音响彻天地。

几不可见的细密划破空气，将上官凉刚刚扬出去的衣摆切了一片下来。

“敌袭！”

尖利的惊呼伴随着一抹白影长驱直入，忽隐忽现。

吸气时还在水台之上，呼气的时候居然已经与拈花楼上之人面面相觑了！

潜龙十惊，下意识的展臂将北冥爻护在其中。上官凉抬袖，几根毫针密密的飞出，却逐一落空。白影鬼魅，忽隐忽现，一个影卫眼疾手快挥刀而上，其料对方只是一个虚影，消失之处只有半缕银丝飘落在地。

“傀儡丝？”北冥爻眸色一凛，“不对！”

再看向水台的时候，已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就在杜一飞偷袭北冥爻的时候。一束寒光横空递出，冲着凌少后心而去。

凌少松手往旁侧一滑，一朵银色剑光擦着他的胸前而过，追着他的声音步步紧逼，凌少错步旋身擦着那一招招的快攻躲开剑花。

中剑的莫珠子失去重心，往前踉跄两步一脚踏空往清池栽倒而去。

又是一阵琴音。

杜一洋脚踏不律，像个误入战局的飞鸟，没头没脑的冲向莫珠子。

“拦住他们！”北冥爻怒，厉声喝道。

就在莫珠子即将落入清池的那一瞬间，将她拦腰抱起未做任何停留扶摇直上，在琴音的掩护下往梅林外围冲去。

又是一阵拨弦，那倾泻而下的压力之大，令在场大多数人行动停滞，胸中犹如被巨石碾压，只能抱头蹲下。

这是……云梦琴？

但相比之前又大为不同。莫非？

未等上官凉想明白，弦音裹挟着紫色灵光，风分成颗颗利刃，争前恐后的拍向妖王。

凌少提剑要上，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柄长剑无霜无尘，带着霁月清风的气息直指凌少空门。

凌少足下一顿，撤身架招。

两个身影快如疾风，一个凌厉利落，一个从容飘逸。

剑花一朵一朵又一朵，层层堆叠，眨眼间已是数招，令人眼花缭乱。

又是一阵拨弦，风刃急转直下，于半空当中一分为二，其中一只长了眼睛似的扑向上官凉，逼得他只能不断后撤。

而另一支闪动着蓬勃灵光，宛如和那柄长剑约好一般，同时攻向凌少，后者避之不及，躲过了风刃却正好合了那柄长剑的凌厉。

冰冷的长剑抵在凌少咽喉处，剑芒森然，凌少理所当然的停手了。

这时，大家方才看清持剑的高手。

那人身着白色道袍，乌黑长发半束，剑气清冽，衣袂轻荡，随着青丝无风自起，宛如仙人下凡。

相比凌少，这男子拥有另一种干净利落轻盈灵动，矫若游龙一般，清冷之中带着绵延翩然的惊艳。白衣若仙，剑光仿佛只在风中开花，那身形快得根本看不清楚。

或许是出其不意，或许是凌少本就有伤，数个回合之后胜负定局。而直到那把冷白的长剑架在凌少脖子上的时候，大家才看清这人的脸果然是个绝色男子，像是从古卷里走出来的无名美人。正如他手中那柄银色的长剑，凌厉之中不是咄咄逼人的杀意，而是不染凡尘的威严。他瞳眸澄明笃定，带着白云之巅的清冷与孤高，那份孤高书写的不是皇亲贵胄的高不可攀，而是不可亵渎的神圣高洁。

是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