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欲求不满的时候会问路神明，也只有在感知到弱小的时候会祈求力量。

当人拥有财富权利地位之后，周遭的嘘寒问暖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真的只有足够凉薄的人才能保持清醒吗。

“厉害”的人不一定能成为“英雄”，但一定不甘于沦为刀枪，至少她莫珠子不甘愿。

诸子箭以自身为弓，万物皆为矢，作为兵刃本就逆天。莫珠子能请出那把长弓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对她来说，哪怕是一粒尘埃都可以成为夺人性命的武器。

满盏酒没有半盏酒好掌控，装得越满，越不容易端稳。身体是根本，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容器，一旦不可失控无疑是自毁。

冷梅的馨香钻入鼻息，这是无比熟悉却又太过陌生的气息。

从自愿进入上官凉的传送符开始，莫珠子就在想，若她没有背负神兵的命运，那在锦川灾变的时候，凌少还会不离不弃吗？

可现在却明白了，在她的生命里，并不是只有那一抹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的馨香。

在她差点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和点点滴滴的回忆救了她。如果她不在了，如果她失言了，岂不是落得亲者痛仇者快的结局？其他人不知道，但一定会有个大小伙子会在坟头用唾沫和眼泪淹了她吧……

如果今日注定结束，至少……

“若最重要的人背叛了你，你待如何？”那个声音，那个画面魔怔一般再次泛出。

“我待如何……”莫珠子的呼吸拉长了，脸上的痛苦逐渐消失，那被抽走的灵力正在迅速回归。

是她一叶障目轻信他人造就此等局面，她待如何？至少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不能让，更不能让这些阴损之辈得逞！否则，遑论报仇雪恨，遑论最强神兵，遑论天下第一飒？

“主上……她！”上官凉怪叫出声，难掩惊讶。

北冥爻慵懒的身姿缓缓坐直了，冷眼看着水台之上那逐渐膨胀的灵光。

北冥爻眯了眯眼：“看来，今日是要失望了。”

话虽如此，可那双浅淡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一丝的失望。

金色灵光蔓延而出，从层层包裹的缝隙里透出，像日光冲破地平线一般势不可挡，避之无力。山河舆图开始颤动。

“我待如何？”莫珠子的声音与那日光如出一辙，仿佛是一把能割破一切的神兵破风而至，“自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欺我者，判我者，毁我者……咳咳，你，你们……休想得逞！！”

轰

灵光逐渐火红，化为烈焰焚烧着那几乎牢不可破的囚笼。

莫珠子顿感血气翻涌，仿佛有什么被打通了似的，却有一口腥膻上行又被她生生的逼了回去。

莫珠子一声轻叱，一股灼热之气穿透骨肉剧痛之下锁灵符碎裂，那一身的束缚开始崩塌。

青丝飞扬，芙蓉簪从发间滑落，落在莫珠子的脚边，那是凌少送她的簪子。

“呵，”莫珠子闭了闭眼睛，由衷的感慨道，“先生高招啊，不费一兵一刃光靠嘴炮就能致人死地。可惜啊，我心中恨意滔天，不甘更不愿白白去死！”

所以啊，人的内心，不可以有柔软，亦不可以有牵挂，否则，那将是击垮他的最大弱点。

一抹烈焰从莫珠子手心里钻出，桃木长弓横空出世被一片烈焰染成火红，竟然泛出金属的光泽。

“南……知……”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从北冥爻嘴里飘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潜龙十八的思绪有那么一瞬的飘忽，但眼前绝杀被破，不容他分心。

“先生速回。”北冥爻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话语里也未见丝毫责备。

潜龙十八先生果断收回山河舆图，足下一点掠回北冥爻身边。

“护！”

随着一声令下，整个山湾推出一张巨大的护阵。

与此同时，数支灵箭乘着火光四散飞驰，幻境全破。

那些灵箭并未停息，与那将将结出的护阵撞在一起，带着主人至死方休的气势向外扩散。

山湾内战局突变，两股力量僵持片刻后，山湾内的护阵终是不敌，被炸得细碎。

天地共振，器皿碎裂的声音惊天动地，灵光波及埋伏近前的影卫，稍远的黑衣红裙们也不堪灵力的压迫，不由自主俯身抱头护住自己。

灵光燎原，染红了整个山湾。

“自古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莫珠子极力压制那翻腾的灵力，“好、好厉害的……杀招。”

妖冶的火焰金红一片，因焚烧而变得混沌，不仅如此还带出一抹妖怨却又纯净的气息，莫珠子身在火光中心看起来亦正亦邪。就连北夔妖匕也在莫珠子的怀里不安分起来。

“精彩。”北冥爻的称赞也不似称赞，反而带着一股隐约的恨意。

以自身为弓，万物皆为矢，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演绎，诸子箭之所以称为最强神兵，正是取义于“诸子争鸣，可容百家”。前排围观，当真精彩潜龙十八眯了眯眼睛，山羊胡子几不可见的抖了抖，掩住那别样的笑意。

幻境消失，莫珠子环顾四下，第一时间摸清了自己的现状。

火光纷然而下，树影绰绰，花叶砂砾皆被染成绯红，芬芳灼热布满整个的山湾，看起来绝美又残酷。

山湾内，水台上，眼前拈花楼的牌匾格外醒目。

楼台之上人影晃动，各个如临大敌。

血混着汗浸湿了她的衣襟，疼痛的感觉已然消失，胸中有如万钧之力随着气血翻涌着，就连眼角眉梢被那化为烈焰的灵光惹成绯红。

“吾辈无能，令吾王失望了。”潜龙十八的声音里带着歉意。

“果然霸道。”北冥爻懒懒的开口，那声音很轻，但却能精准无误的传到莫珠子的而立。

莫珠子循声望去，只见那手持山河舆图的潜龙十八往旁后让身一步，那个男人就这么坐在楼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南……呵，诸子箭，久仰了。”这是一个听起来还算清润的声音，可尾音之中带出的沙哑里有十分违和的沧桑，像枯萎的海岸之上被风卷动摩擦的砂砾。

相隔数丈，四目相对，目光凌空而接，莫珠子不免心中震荡。

这是一个晃眼很像凌少的人，只是，眼眉之间更多了一份阴郁与……深沉。乍一看，他似乎不到三十，但眼眉之中透出的那种气韵却又与年龄十分不相符。仿佛一个来自外域的老者，偷换了时间，看尽了风霜。深红的斗篷的映出那张脸青白的脸，完全不像活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莫珠子恍入乱塚之地，阴森戾怨，仿佛再稍微靠得近些就会被那鬼气传染。特别他睥睨而下的打量，让人凭生森寒。莫珠子随即便想到了一个词：瘟疫。

莫珠子定了定心神，这张脸她不久前见过，就在破印的雪川残像里。

“你就是妖王？”莫珠子不动声色将那一丝怵然藏于心里。

“妖王？时隔六十载，本王依旧不喜欢这个称呼，”北冥爻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但念及你于北冥有恩，本王认了。”

北冥爻大有一副不予晚辈计较的模样，甚至还浮出一抹诡异的宠溺，看得莫珠子背脊一凉。

就连风，都不安分的涌动起来。

“听说你独自前来是为追随情郎？”北冥爻调笑着，那语气轻松，大有调侃儿媳妇的意味，“北冥少主魅力非凡啊。”

莫珠子没听见似的往前走了两步，惊得拈花楼之上的影卫齐齐动作。北冥爻翘了翘手指，制止了身后的影卫们，他们并未后撤，整齐划一的驻足待命。

莫珠子面沉如水漠然视之，就这么隔着水台中央的空洞灼灼的盯着北冥爻。

台上形单影目不斜视，楼上纹丝不动气势汹汹。双方两两相望互不相容，静默之下气氛比方才还要紧张，湾内所有影卫不约而同将手放在了兵刃之上。

上官凉品不出莫珠子的目不转睛，他啧了一声，添油加醋的：“男人逢场作戏而已又何必认真。”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莫珠子的某个神经，她那泥塑一般的脸突然生动起来。

“何必？”莫珠子收回目光半垂眼眸，却瞥见有个东西落在足边是那支被她震落的芙蓉簪。

果然，不属于自己东西是留不住的。

莫珠子嘴边的讥讽慢慢淡去，眸色之中浮出一抹凶戾。

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半垂的眼睑遮住了泄露的杀机：“事到如今，自是……不必了！”

芙蓉簪随着话音突然蹦了起来，在半空中悬浮半刻后拖起一抹金红的灵光如离弦之箭直冲座上的北冥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