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跟随话音化为利箭直入潜龙十八。
灵光直指对手眉心，可那人却纹丝未动就连脸上的纹路也不曾有一丝变化。
莫珠子心下一怔的同时那灵箭贯穿那张看不清意味的笑脸，只留下四下崩散的雪花。
“……好俊的魅术。”莫珠子由衷的感叹从后槽牙发出，崩得她头皮都酸了。
她之前既没有察觉有人靠近，更对这一抹幻影后知后觉。北冥人才辈出，真若开战玄门那帮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真有胜算吗？
大敌当前，莫珠子自知不应该心猿意马，但是……
“呵呵呵……”飞雪零落，潜龙十八的笑里带着几分欣赏和赞许。
他重新现了身，那弯弯的眼眉依然是不见意味的笑，他微微颔首游刃有余的道：“多谢天下第一飒谬赞，为了让故事流芳百世深入人心，辉月阁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呢。”
莫珠子眼中有如寒芒，咬牙切齿的：“神兵和妖王的故事是你编的？”
“当然不是！吾辈与辉月阁只是稍作润色加以演绎罢了。只是……”潜龙十边摇头，一边用卷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谎话说多了，便也信以为真了。”
莫珠子知道这话别有深意，可还未来得及往下想，潜龙十八先生突然发问：“姑娘是来救人的？可他们终究都弃你而去，不是吗？”
空荡的晓春别院，消失在烈焰里的背影们，与噩梦如出一辙的场景……
方才那场白日幻境究竟是什么，莫珠子再没见过也明白了。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莫来由的恐惧和慌乱从灵魂深处往外翻涌，源源不绝绵长不止。
潜龙十八先生看着她，胡子向上翘了翘，眼眉更弯了，那惬意非常的模样让人无法与方才那句“要来取你性命”联系在一起。这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模样倒像是一个长辈在与晚辈把酒畅谈闲聊风月。
“敬亭青峰入九霄，彩云流传绕琼楼……神兵与妖王的故事，出自玄门之手。”潜龙十八语出惊人，伸手捋着自己的胡子，神色一暗，幽幽的道，“从那时起，神兵与北冥就势不两立了。那琼楼里，高人比比皆是，也确实有过风光无限的时候。只可惜……”
他似是故意铺垫似的可以顿了顿。当真是话本大家，开口便有说书先生的味道。莫珠子不曾打断，他也像是没看到莫珠子脸色一般，依着自己的节奏自顾自的继续讲述。
“彩云间的圣洁终是洗不净人心的贪欲。有些人，即便登高再远、彩霞加身也终究逃不开凡人的心肺。”潜龙十八脸上突然一沉，“身为玄门之首，他们满口正宗正义。骨子里狭隘贪婪，容不得他人，是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非己同类，其心必异，何谓南越秘术，何谓北冥禁术，玄门的刚愎自用和尖酸刻薄相信你这个伴读的深有体会。”
此话倒是不假，莫珠子向来看不惯彩云间那副德行，举手投足行为处事无一不透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那骨子里带出的自鸣得意是她见一次就想怼一次的。但这些话从一个要杀她的人嘴里说出，却是万分戏谑，更像是乱刀陷阱万丈深渊。
莫珠子一脸倔强的喝叱道：“你少同我攀扯这些！彩云间本就为玄门之首，调集神兵惩奸除恶又有什么错！”
“惩奸除恶？那不过是行凶的由头罢了。莫姑娘你心思玲珑，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原委，”潜龙十八先生的花须抖了抖，那眼眉之间弧度突然一沉，仿佛陷入什么古早悠远的记忆里，带着明显的悲伤继续着，“神兵绝非中原玄门独有，它们分散五方由不同的势力守护，也从未有过必须听从某人某派差遣的道理规矩。是中原玄门野心勃勃妄图侵占一切掌控所有，惩奸除恶？他们是出于一己私欲编造了神兵与妖王的不共戴天！”
“你说什么？！”莫珠子心下一震，眼睛倏然圆瞪。
潜龙十八拂袖，一声嗤笑：“可惜，时光荏苒，真相随亡魂而去，留下的，只有这动人心魄的……弥、天、大、谎。”
“弥天……大谎……”莫珠子魔怔似的，仿佛再一次看到那梅林边外冰封破裂的情景，恶寒一路从头皮麻到指尖。
他的意思是，彩云间为了将所有神兵纳为己有而编造了一个正邪不两立的故事。当这个弥天大谎成为故事流芳百世之后，诡咒异动，邪恶势力有卷土之相，于是正义之士的后人吆喝着大家一起北伐，最终自食恶果。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不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究竟是真相还是此人巧舌如簧的御敌之术？！内心腾升出史无前例的恐惧，甚至多了一份被蒙在鼓里游街示众的耻辱感！她一直在被欺骗，被最亲近的人利用！内心的世界轰然崩塌，莫珠子的脑仁都要炸开了！
她怒目而呲：“你休要胡乱编撰！神兵集结是为了消灭妖王！消灭诡咒邪术！他们……”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斩钉截铁。心中涌起巨浪山呼海啸一般，莫珠子从中嗅到了前所未有的阴谋。他们北伐的重大依据就是那个被世人深信不疑的传闻。如果北冥的目的就是皆由神兵集结之力助他们脱离封印，那么……
恶寒阵阵，激得她险些站不住了。如果这是真的，故事的编造者当然希望所有人都相信！当弥天大谎街知巷闻，万人齐唱之后，背后之人即便知道真相也三缄其口秘而不宣。辉月阁一戏成名，作为全民偶像带动世间言论根本轻而易举！她曾经在城北之战的时候便有过这样的想法，当初只是转瞬一念，未曾想果真如此！
“姑娘想必已经有答案了。”潜龙十八的声音柔和下来，看着她那走马灯似的面色满意的笑了。
莫珠子眸光一凛，看向他的眼里寒光毕现：“辉月阁推波助澜，为私欲不惜牺牲无辜！所谓正邪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潜龙十八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意味深长的：“神兵与玄门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一句两句便能唱明白的。若被辉月阁搬上戏台，恐怕三天三夜都唱不完。其中是非曲直也绝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人心之险恶啊，有负这泱泱河山……”
潜龙十八看向远方，神色之中的悲怆虽然一闪即逝，却被莫珠子看了个全部。
神兵？玄门？异样涌上心头匆匆一念如流星划过，莫珠子还没来得及抓住端倪便飞逝不见。
“挥斥方遒纵横天下者，凤毛麟角也。世人以为自己乃执棋者，可控大局，可定乾坤。殊不知子落之际方知那何谓鼠目寸光。此局乃命定，而你我皆在其中，谁都无法置身事外。执棋者？不过是刚愎自用的小丑罢了。回看棋局，不过是棋盘之上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潜龙十八似乎惋惜非常，他十分感慨的叹了口气，“哎，姑娘啊，我家少主与你一样，是受命运所缚的可怜人。所行之事实乃情非得已，望姑娘将心比心。”
莫珠子的眉头越来越紧，听到这里似乎发现了对方一直以来想引领的节奏。
“将心比心？情非得已？先生当真名副其实，编排故事天下第一！你说了这么多居然在这里等着我呢，呵……”莫珠子眼里的迷茫与惊慌消失了，漆黑的眸似是千年寒兵，冷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吗？这么多废话作甚！不如赶紧亮出你的兵器！”
如果，这一切当真只是对手的阴谋，那便是最好了……莫珠子心里窜出一个念头，却在转瞬之后被一片哀伤与失望重重淹没。
“所言极是，这时辰也不早了。哎，年纪大了难免啰里吧嗦，见笑见笑了，”潜龙十八捻着花絮，先是点点头，随即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又缓缓摇了摇头，一脸感怀的道，“实乃遗憾啊，少主对姑娘情根深种是真，隐瞒欺骗加以利用也是真。姑娘追随至此无非想得知一个真相，如今得偿所愿，那么现在……吾辈就来取你的性命了。”
依旧是那么彬彬有礼，可随着那一直眯缝的眼睛突然微张，和煦全然破灭，那倾天的杀意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莫珠子没曾想一个睁眼居然能释放如此大的杀气。山水之色蓦然颠覆，压迫感直直压下，顿时墨香扑鼻，危机感史无前例。
莫珠子猝不及防却身形沉重，避之不及的她只能以长弓相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莫姑娘是否还记得那日？”娓娓之音款款而起。
莫珠子身体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跟随那声音睁开了眼睛。
没有短兵相接，也没有金戈铁马，只有那氍毹之上被拉动的幕帘，顿时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