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公子?!”乐正娅偏着头,她无法相信从风里带来的讯息。
时间在灼热的呼吸间悄然流逝。
“勿要节外生枝”等同于“你要好自为之”。
凌少心知肚明,这才是上官凉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还是来了,该来的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凌少心中万般无奈,万般悲痛,却也自知活该。
原来前行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凌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生以来从未有此体会。
犹如赤足于荆棘,悬身于断崖,死亡迫在眉睫,绝望兵临城下。
若离开,一切或将覆灭
可如果停止前行呢……
凌少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停滞不前!
“默然,”听雪回鞘,“撤掉你的人,让神兵回去。”
说罢凌少头也不回的向上官凉走去。
“……是!”默然心生叹息,终是抬手发令,“辉月阁听令,护送少主!”
话音落毕,位于默然身后整装待发的黑衣红裙整齐出列。
上官凉看着默然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我们少主可真会为难做属下的啊。”
黑衣红裙分列两排,形成一条甬道,甬道的尽头正是那混沌暗黑的传送之门。
耳边疾风掠过,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撞得凌少心神俱痛。
“被威胁了是不是?”莫珠子的急切里带着一丝恳求,仿佛在向他祈求这就是正确答案,“你被威胁了!是不是!”
她的语无伦次化作一把薄刃,一片一片的削在凌少的心上。
凌少从不知道莫珠子的手劲居然这么大,能将人捏得那么疼。
莫珠子发现凌少始终不肯看她,也没有任何动作,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他显然是有隐衷的,否则那双温暖的手为什么会前所未有的冰寒?!
方才梅林边外的那一握不断闪入莫珠子的脑中,凌少当时的眼神分明在说:今日一别,便再无来日。
两人都好像使出浑身解数一般无声的对抗着。远远地看上去像尊可笑的泥塑冰雕。
“你不是听雪剑的天选者吗?”莫珠子目光下滑,落在听雪剑之上。
凌少不自觉的握紧听雪:“是。”
莫珠子紧追不舍:“听雪剑不是神兵之一吗?”
凌少毫不犹豫:“是。”
“你不是……跟我一起的吗?”莫珠子哽咽了,最后的几个字细如蚊呐。
“……你,”凌少握紧听雪的骨节发白,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别过脸不去看她,“你们先……离开这里。”
“我哪也不去!”莫珠子的执拗像个不懂事的孩童,她死死的拽着,“凌少你答应过我什么!守岁那晚你答应过我什么!”
莫珠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不是吗?
凌少:是!
就是那日,除夕守岁夜,她的笑颜比烟花更灿烂。
就是那日,两人约定从此比肩而行,相互信任。
对了!提及除夕夜,莫珠子的眼眸倏然一收她想起来了,那夜明明气氛很好,凌少却缠着她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了我的无能为力,是否能原谅我呢?”
莫珠子心念电转,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浮出却又被她一一压下。
“哎哟,逢场作戏而已,怎的还如此牵肠挂肚了呢?”上官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莫珠子身子一僵,被她压下的某种恐惧涨潮似的回涌。
“如果老夫告诉你,他乃北冥少主,你还要拦着他吗?”上官凉似是非常惋惜,又似是十分得意,“如果老夫告诉你,他一直都在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从凌少脸上划过,听雪剑毫无预兆的低鸣起来,那声音,像是静夜里的啜泣。
莫珠子左手一麻,不禁倏然松手,诸子扣随之震颤起来,莫珠子的脑中山呼海啸。紧接着嗡鸣四起神兵灵光闪烁,相继回应。
“上官凌少,你难道不应该解释清楚吗?”东方池月紧握逍遥镰上前道。
唰
随着默然的动作,那些静候的红衣黑裙纷纷起势。神兵震颤更甚,风中传出兵刃摩擦的刺耳声,氛围再次剑拔弩张起来。上官凉摸出符咒拈于指尖,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
“够了!”凌少鼓起勇气冷眼瞪向莫珠子,寒如冬夜的眸中映出那张熟悉的面容。
眸色如刀,不偏不倚刺中莫珠子心房,腥膻蔓延开来,她仿佛投身血海泥潭,深处的魔鬼将她撕裂。
“事实就在眼前,又何必多加辩解。”凌少的声音很轻,但却十分清晰,万般的无奈与哀伤毫不掩饰。只是不知是对东方池月还是对莫珠子,或者,更像是对自己。
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要不,柳暗花明。
要不,前功尽弃。
悲凉犹如投进湖心的石子,涟漪难以抑制的扩散荡漾。
莫珠子嗫嚅着,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表情扭曲的鱼,愚蠢滑稽。
凌少狠下心不再看她,走了两步迎着东方池月的目光沉声道:“我认为东方师兄是最善于审度的人……”
东方池月衣袍乘风而起,逍遥镰的灵光膨胀起来。
“听他的。”一个寡淡的声音幽幽响起。
楚江开轻飘飘的落在东方池月身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音量说了句:“打不过。”
东方池月愕然一瞬,旋即明白其用意。且不说乐正娅是否还有战斗能力,神兵内部出现这样的问题,此刻兵刃相对显然于己不利。
楚江开掩嘴轻咳两声,抬眸看向凌少。
他们即便听不懂凌少的弦外之音,也应该清楚眼下的危机,不管是非真相如何,脱困无疑是当务之急。
楚江开收回愚公锤往前而行,在凌少的眼色下身后影卫虽然按兵不动但却各个手持兵刃不敢有一丝懈怠。
楚江开这两步走得很稳却也很缓,最终他在距离凌少三步之遥的距离处停了下来,看了看低着头纹丝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莫珠子,又看了看凌少,那声色病恹恹的。
“听雪剑当真能做主?”
楚江开极少迎风而站,但他此刻脊背笔挺,衣袍随风而动,纤薄的好似一根玉立旷野的翠竹,那么浅淡却那么尖锐,那么突兀又毫不违和。
此话若换一个人来说,恐怕除了质疑更像是挑衅,但从楚江开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意思。
他不是气势恢宏之人,是人群之中最淡的一个。
不似凌少的意气飞扬
没有东方池月的凛然持重
也不像莫珠子的英姿飒爽
在凌少的印象里,楚江开与乐正娅倒是有些相似,但乾坤府少府主乐正娅的隽秀清高见过一次便难以忘记。
楚江开则不是,他就是淡。
淡得像被吹散的山岚
像零落广漠黄沙之中的砂砾,悄无声息的融入无垠之中。
一波超大劣势的消耗之后,楚江开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微垂的眼睑看起来已十分疲累,只是眼下那颗褐色的泪痣远比眼眸更有神采。
四目相对,一个冰冷沉寂,一个空洞漠然。
凌少没有回答楚江开的话,只是抬手身后便传来兵刃归鞘的声音。
楚江开又向前了一步,凌少的身形将他完全挡住,风声沙沙作响,虚无空乏却又似乎滔滔不绝。
“时辰差不多了,”看戏的上官察觉到什么似的上前两步,一语双关道,“玄门败局已定,还不放手……”
“北冥一言九鼎,今日放过神兵,”凌少突然提高嗓门,他眼神一飘声音冰寒,“望诸君……自重。”
话音之后,上官凉眉头微动,风里传来衣物摩擦的细碎声。
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滞,紧接着凌少和楚江开同时出手,对象并非彼此而是莫珠子。
幽蓝灵光一震,随着莫珠子瞳孔巨震她身子一轻双脚离开了地面他的灵力?!凌少的灵力未曾受限?!
领后的力量随之而来,那看似孱弱的楚江开居然长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拎在手中急退数步。
几支细刃带着阴森的寒光落在莫珠子方才所站的位置,上官凉啧啧两声收回了手,那得意的笑里感觉不到暗器落空的遗憾。
莫珠子的手悬在空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凌少从指缝里转身离去。
凌少衣袍一扬,未做任何停留一脚踏入上官凉的漩涡里,那熟悉却陌生的身影瞬间被一片黑暗淹没。莫珠子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
楚江开看着凌少飘然而去的背影,前所未有的意味深长。
漩涡消失,带走了凌少也带走了大部分影卫。默然对着剩下的黑衣红裙说着什么。
薄雾在梅林之中来了又去,若非一地的尸身,恐怕会以为方才的困境只是魅术幻境。
“他方才是对你说了什么吗?”乐正娅忍着痛问得急切。
楚江开看了眼不远处的默然,压低声音道:“桑榆之事来日方长。以及……”
“以及?”乐正娅皱眉。
楚江开转向莫珠子,一字一句的:“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