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婕匆匆离去之后寮站小院只有莫珠子与凌少二人。

杏花繁茂，有那么片刻的静默。这种突如其来的空白让人有一种宁静致远的错觉，月下，繁花，佳人，这一切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杏花纷落，飘在莫珠子有些凌乱的发髻之上。凌少看着那片懵懂无知的花瓣，在看看那张因为疲色而变得柔和的面庞，突然想成为不负责任受人唾弃的角色。

夜深的月色在莫珠子的脸上仿佛蒙上一层柔雾，凌少的心飘渺起来。

有个想法蹦出脑海几乎就最嘴边如果现在，我对你和盘托出，那你可否愿意放下一切与我远走他乡从此不问恩仇？

“走吧。”莫珠子的声音敲到好处响了起来，凌少情不自禁的微微一颤。

他惊讶的看向莫珠子，却在下一刻发现了自己的窘态。

莫珠子显然没有注意到凌少细微的变化，她的全副心思此刻都在西南边境。

莫珠子抹了把额间并不存在的发丝，疲惫又无奈的叹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去跟他们汇合吧。”

自觉醒以来，这还是莫珠子第一次持续性的战斗，她有些不安。胸中似有一团火，那团火是调动灵力和体力的动力，她很怕一旦停下就会熄灭，一旦熄灭就难以点燃。与其驻足休整，不如马不停蹄。况且，她直觉在那水镜的那一头、西南边境的战场上，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南尽天特意现身必有所谋，但莫珠子难以抑制去寻觅真相的冲动，即便下一脚会踏足对方陷阱，那她也是必去无疑。

莫珠子看着通往西南边境的水镜，只要踏过这面水镜，五方神兵将真正意义上的站在同一战线上，北冥所赐予的一切，她终将一一返还！

莫珠子刚举步往前，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她身形一顿，回首间，一只手伸了过来。低头，那根黑檀芙蓉簪在凌少手心里静静的躺着。经历一场大战，它居然依旧崭新如初。

“啊呀……”莫珠子一声轻呼。

在结界撤回之前，莫珠子在芙蓉簪脱落的附近寻觅过，但除了一片焦黑以外，什么都没有。莫珠子当时便想，或许是星火符爆破的时候，簪子随着绿珠的尸身一起灰飞烟灭了，没想到，居然被凌少收走了。

这是凌少送她的小礼物，却被自己遗落在战场上，莫珠子心生愧疚和尴尬，突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接收这支失而复得的簪子。。

看着掩饰不住欣喜又有些局促的莫珠子，凌少笑了起来。

莫珠子感受到嘲笑，抬眉瞪了过去，只是那眼里没有凶狠倒是有几分羞涩。

莫珠子摩挲着发簪，有些抱歉的嘟囔道：“下次不戴出来了。”

说着就要往自己的怀里揣，凌少见势一抬手，从她手里抽过那根发簪：“发簪是用来戴的不是用来揣的。”

说罢将莫珠子拉近几分，拢起了她那有些散乱的头发。

“啊，别弄别弄，又脏又乱的，”莫珠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不管它。”

凌少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不有分说的上前，将原本拉开的距离再次拉近。

咫尺之，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能感觉到，熟悉的草木香迎面而来，缓解了鼻腔里一直萦绕不去的血腥味。莫珠子扬头，想看看这个正在替自己整理发髻的男人，却听见他假装喝止的：“别动。”

莫珠子抬到一半的下巴又缩了回去。

“叫你别动啊。”凌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调笑。

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蛋，莫珠子的视线很自然的对上了凌少。

日晷的灵光印在莫珠子眼中，盈盈动人。

凌少捧住莫珠子的脸，大拇指为她拭去鬓边不起眼的脏污，那是一块干涸的血渍。

四目相对须臾，莫珠子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你若喜欢，下次我多买几支。”凌少嘴角微扬，温柔的笑道，“让你换着戴。”

莫珠子看了他半晌，终是一笑罢了。

凌少自然知晓她的谢谢所指为何。

谢谢他帮自己擦去脸上的血污，谢谢他为自己捡回心爱的发簪，谢谢他懂得自己的心意，更谢谢凌少愿意相信自己，真正做到并肩作战。

“莫珠，我问你一个问题。”凌少看着她。

“嗯？”

凌少语气温和：“你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了吗？”

“……”莫珠子知道凌少所指何人。

“灭锦川者，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是谁。”凌少一句一字的说着，莫珠子眸中一动，一股化不开的浓愁染黑了如墨的瞳孔，那是她曾经说过的话。

凌少的眼中如有深海：“这样的想法可有变动？”

“为什么问我这个？”莫珠子眼神闪烁，她抬手去掰凌少的手，明显想回避。

凌少想了想，正色道：“我想知道，若此行西南万一真有答案，你是否还会坚持？”爱上文学网23enxue

“答案？”莫珠子面色冷漠，“我从来就不信他是无辜的。”

“有一点你必须想清楚，”凌少温柔的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所坚持的原则是与重要的人对立，那是否值得？”

是否值得？

与重要的人正锋相对，是否值得。

或者说，是“多么重要事情”值得与“那么重要的人”正锋相对。

事实上，这是莫珠子自城北一战归来之后一直思考的问题。莫珠子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有些惊讶于他对自己内心的解读。若不是发觉她的动摇，应该也不会在争分夺秒的当下拉住莫珠子谈论此事。

凌少确实是洞悉了莫珠子的内心。但令莫珠子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所提及的人不只于东方春晓而已。

“为了无法改变的过去而破坏了好不容易拥有的现在，牺牲了本该美好的未来，值得吗？”凌少的声音低沉舒缓，带着略略的沙哑。

“……不值得。”良久，莫珠子垂下眼眸。

回想与东方春晓的正锋相对，莫珠子的每一下心跳都伴随疼痛。

锦川是一道永远恢复不了的伤疤，曾经安详得躲在某个的角落，是二人都刻意回避的隐秘。

可自今日起，莫珠子发现那道伤疤已经成为二人永远无法忽视且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那是东方春晓啊，她曾经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太阳。

她要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去将自己的太阳推到对立面吗？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从此不能并肩而行，而要渐行渐远吗？

“唔……”莫珠子突然投向凌少的怀里，将脸埋进了那股幽香浅淡的草木香里。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凌少的三言两语豁开一条口，拥堵在深处的心事从这道豁口奔流而出。

“凌少，我……”莫珠子瓮声瓮气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温暖的掌心敷在莫珠子的后脑勺上，凌少的声音低沉悦耳：“莫珠，放过你自己，你会更强大。”

怀里的人发出呜噜噜的声音，不是抽泣，倒像一只慵懒撒娇的小猫。

莫珠子不顾一切的用脸蹭着凌少的前襟，仿佛是想把自己紊乱的思绪揉碎重组一般。

“你别把鼻涕蹭我身上。”凌少有些无奈的笑道，将她推离开来，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着，“你是因为彩云间那群人的话才反思的吗？”

“是！”一抹委屈从莫珠子的脸上划过，随即被一份坚定替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站在制高点上去审判他人。”

凌少点点头：“既生为人，若无法摆脱私欲难免狭隘。”

这是云梦子说的话，关于这点，他自然不能同意更多。

“狭隘，难免狭隘……”莫珠子似有所悟，摇摇头叹道，“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那你要放下了吗？”凌少又问。

“放下……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深明大义，”莫珠子嘟嘟囔囔的，似乎在斟酌什么，稍倾她仰起下巴有些执拗的，“北冥以锦川真相作为筹码，那必然是有所图谋。这显而易见的挑唆，即便是真相我也是不想被他们利用，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结局。”

敢情只是不想敌人得逞，凌少笑了，在他看来莫珠子的理由真实得可爱。

“你笑什么？”莫珠子莫名其妙。

她抬眸，那张如玉雕琢的脸庞近在咫尺，眸光柔和，那是只属于她的温柔，时间突然停滞了一般，莫珠子陷入片刻的痴迷，她总觉得应该要点什么，但却说不出所求为何。

凌少的脸突然放大了，温热馥郁唇齿之上，唔……原来就是这个。

杏花微雨，这份温存似乎来得十分不合时宜，但又非常符合心境。

凌少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既然想要两全其美，那有些话他必须要说，有些事也必须要做。

仇恨会令人面目全非，会令人失去未来，凌少已经领教过了，他绝不愿眼前这人也变成被狰狞和残酷支配一生的人。

凌少抚了抚莫珠子微红的脸颊，替她整理好鬓边的碎发，“好了，走吧。”

凌少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莫珠子暖暖一笑：“我也是！”

水镜灵光波动，不久之后便恢复平静。

默然从暗处挪出，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镜，神色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