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月光给戏台蒙上一层柔和又神秘的薄雾。眼前所有的华丽在莫珠子的眼里都是诡异。她的目光虽然都在戏台上，但无一不屏息静气的等待着李贺的答案。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呼吸变得尤为明显，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敲击着耳膜，震得人太阳穴生疼。
终于，李贺眉头微动，笃定的道：“这不是辉月阁的人。”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那个人，看着台上的每一个人，他十分笃定，这不是辉月阁！
他与李庆本就是潜龙十八先生的戏迷。但凡辉月阁有演出，只要条件允许，他们从不缺席。
莫非，辉月阁的人也惨遭不幸？
在场的恐怕只有凌少一人与李贺有着不同的判断，毕竟这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正向逻辑，除了凌少以外，所有人都倍感沉重，仿佛呼吸的空间正在一点一点的被蚕食。
莫珠子更是难受不已，她心口痉挛，波动出一阵阵恶寒。自辉月阁开唱起，她便倍感不适。这样的不适并非处于等待营救的压抑与紧绷。而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无力感。仿佛有只无形之手在探究她潜意识里最机密的区域，试图释放灵魂深处最忌惮的某种感官，且不可抗拒，又无法回避。那种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的畏缩令她非常难受。
莫珠子看向戏台，白色倩影身姿绰约，唱曲迤逦婉转，可这个故事，为什么如此熟悉？
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并非出于看过相似的故事，而是……
唔……
这种感觉，心脏猛的跳动一下，砸得她胸口闷痛，左手滚热，诸子扣不安分的震颤着，让莫名混乱的心跳更加杂乱无章。
眼眶发热，莫珠子不禁敛目，眼前片段零星闪动。
狂风呜咽的房间，残破凄凌的红帐，狼藉破碎的杯碟……
一道幽蓝的寒光随着夜风挺进，凤鸣伴随着痛泣？那是……剑光？！是听雪的剑光！
狂风肆虐，喊杀震天，陌生又暗无边际的黑夜……
耳边嗡嗡作响，另一个声音混杂盘旋，不明来处不知归处……
如果，你最亲密的人背叛了你，你待如何？
圣人不仁，苦海生波
天地不仁，不破不休
何故流连，何故沉沦，何故执迷不悟？
你最亲密的人背叛了你，你、待、如、何？
陈厚的嗓音化为鹤唳在风声里变了调，如有万千悲切化为厉鬼怨灵盘踞空中，哭诉命运的不公与突如其来的灾祸。
不对，这感觉不对！莫珠子猛然一用力，咬破了舌尖，疼痛与血腥味弥漫开来，锣鼓声声，月光朦胧，灯火绚烂，戏台之上伶人步步生莲，唱曲依旧婉转动人。
“唔……”莫珠子呼吸一滞，不仅蜷缩起来，寒气依旧的夜里，她早已汗珠满布。
一颗以油纸包住的什么小玩意出现在眼下，莫珠子禁不住转头望去，凌少尽量最小的肢体弧度递过来一颗红枣糖，那是姝婕为他们所有人准备的。别看小小一颗，却有凝神提气，补充能量的功效。
“珠子？”东方春晓探头，她本是一脸担忧，却将两人这小动作收入眼底，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莫珠子偏头对着东方春晓扯了扯嘴角，仿佛从梦魇中惊醒一般疲惫的摇摇头，以示请她放心。
甜蜜从舌尖散出，盖过了血腥味。温暖由喉间流入后心，带着某种悄无声息的力量。像是那人轻轻拍着莫珠子的后背，安抚了骚动抑郁的心。
凌少沉回脸，继续看着台上如火如荼的表演，心中更加笃定进场之前的某个决断。
李贺观察半晌，得出结论，他沉声道：“故事是辉月阁的故事，但他们不是辉月阁的人！”
黑与白的故事早已是街知巷闻，未央城内也有不少戏班有过复刻。
那台上伶人虽然优美婉转，也堪称精湛，但绝不是晓先生，也不是辉月阁的伶人。
“阿庆尚未找到，我等只能按兵不动。”莫珠子忿然道。
话音刚落，令人肝肠寸断的唱曲戛然而止，那扮演南国公主的伶人猛然拔出腰间佩剑。久禾书苑jhx
南国公主对空痛呼：“既然天地苦海终究不仁，吾辈又何故流连于世呐”
言罢，雪光一闪，美丽的南国公主自刎倒地，全场戛然而止。
一时间，呼吸声，心跳声擂动在每个人的耳边。
静默没有持续太久，全场突然爆出热烈的掌声。
饰演南国公主的伶人被饰演北国王子的伶人扶起，两人相扶相搀，引领着众伶人来到台前谢礼。
坐于二排的几人瞬间紧绷起来。
全场沸腾。
还有有人高呼。
“晓先生！晓先生！”
“辉月阁！辉月阁！”
那位“晓先生”将纤长的手指放在唇边，那是一个禁声的姿势。
全场赫然安静了下来。
莫珠子皱眉，这也太听话了，将士收到军令也不过如此了。一个戏班子有如此大的号召力，若有人以此施诱，那后果……
莫珠子的心猿意马还没来得及“不堪设想”，场上出现惊恐的叫声那伶人取下了面具。
果不其然，此人不是晓先生。
这张脸莫珠子熟悉无比，墨陵书院熟悉无比，灵鹤楼亦熟悉无比！
“……”莫珠子一个深吸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凌少抬手一把按住莫珠子，手心里传来出离的愤怒。
呵，这绿珠果真作死！凌少周遭的空气开始凝结，不知是谁骂了一句脏话。
莫珠子胸口剧烈起伏着，藏于裘衣之中的诸子扣蠢蠢欲动，就连凌少腰间的听雪剑也跟着躁动起来。
观众：“这是何人？”
“怎么不是晓先生？”
李妹妹难掩惊讶：“这……这当真不是？！”
张家小娘子啊得一声霍然起身，指着正对着自己的“南国公主”惊叫道：“本小姐就说今日怎的怪怪的！你乃何人？辉月阁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欺骗我等？可知今日在场都是何人？！你们辉月阁吃罪得起吗！”
“这丫头……是谁？”
“那丫头又是何来头啊？”
议论纷纷，场面混乱。
虽然一颗充满能量的红枣糖能让人缓解不适，但此景此情之下，那胸口被压抑下去的抽痛再次出现，此起彼伏的尖利声嚷嚷得令人头痛欲裂。她看着台上那顶着铃儿的脸的女子，太阳穴突突地跳毋庸置疑，此人正是她想掐死揉碎捏成齑粉的绿珠夫人！
面对不断挑衅她的对手，莫珠子没有失去理智。她的脑子还在飞速运转，若是绿珠夫人偷换了晓先生的身份，那周围的伶人应该同样惊讶。可台上十来号人皆冷静释然好整以暇，一个个稳如泰山的立于原地，对质疑辱骂熟视无睹。
还真是有趣啊，绿珠看着怒目横眉毫无血色的莫珠子心中欢喜。
再看看她身边的凌少。
啧啧，人靠衣装啊，少主果真风采卓然，不亏是继承了那人的神魂，就连眉目之间也有几分相似呢。
只是，少了那人的儒雅，却多了几分不羁，身为妙哉！
倘若今晚成功，不知，是否可以尽情享用呢？
绿珠眼眸微扬，她在虚空之中仿佛窥见了什么。
夜色渐浓，子时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