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曾来过此处，亲身体验过无尽海的布置。

从靠近无尽海的那一刻，就置身精妙的结界之中。

莫珠子看着大半身悬于水面的戏台，轻声道：“戏台在水面之上，那水面有禁制。”

“禁制而已，”凌少不屑一顾，“拦不住他们的。”

将空间分割以达到隔离效果的术法等级由低往高依次为：禁制，结界，高级法阵。

五芒星阵、护城大阵属于高级法阵，非一人可完成

以咒术或多张符咒为媒的，属于结界，比如祥云咒

禁制是相对简单便捷的，多用于狭小空间或者小物件上。

无尽海之所以使用禁制，是为了在有人触碰的时候引起警示而非阻止人进出。

一抹轻笑从凌少唇角溜出，他视线未动，但莫珠子知道凌少嘴里的“他们”所指何人。

暖场的戏码足够精彩，但莫珠子并无什么心思。

一出经典之作谢幕，演出终于接近尾声，幕布拉开又合上，锣鼓声闭，观众席上仿佛知晓了什么，有人开始高呼辉月阁和晓先生的名号。

原本安静的观众席开始躁动，千呼万唤间，幕帘再次拉开。

全场顿时沸腾了！

此前都是老故事选段，而现在这个，是潜龙十八先生暌违五年后的复出之作黑与白。

锣鼓铮明，观众席仿佛被施了咒似的即刻鸦雀无声。

幕布拉开，一个高挑的伶人身着一身净白，像凭空开出的白莲一般，一个背影就让全场爆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是辉月阁的晓先生。”李贺道。

有乐齐奏，如空谷之中风与花叶的呢喃。

还未开嗓就已窥见其卓越，这辉月阁不愧为天下第一。

抬眼望去，那坐于台后的乐师，比适才琴乐演奏的阵容更齐全，音色更迷人。但凡知晓音律者，皆叹那些乐器为世间上上之品。

弦音应和着长笛，流淌出静谧的星河。

这位晓先生抬袖拎摆，露出足下风光，那脚踏堪称陡峭的涂漆木屐堪比蜃楼的雕花梁柱。

他笔挺着柳腰，缓缓侧身，一抹娇小的灵动跃入众人眼帘精美的面具延伸出鬓角，牵出一支小小的步摇，随着身姿灵动于乐音之中。

就单单一个亮相又引得台下一阵沸腾辉月阁值得万众期待千呼百唤。

“嗯？”李贺发出一声质疑，“这好像……”

莫珠子微微偏头，但李贺的下半句迟迟未出，莫珠子甚至怀疑自己紧张过度幻听了。

“这是谁啊？”尖细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前方端坐的人头开始不安分的摆动起来，那满脑袋的金钗步摇跟着晃成了一片。

“晓先生啊！辉月阁头牌啊！你不认识？”一个千金模样的女子娇声厉气的瞥了眼旁边的少女，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满脸都写着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嘲讽。

莫珠子等人坐的位置是第二排。

辉月阁大年十五无尽海演出的入场券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能坐在前四排席位者非富即贵。

此等富贵是不可以金钱来衡量的，那都是辉月阁或是主办方指定的上上宾。

正因如此，这四排席位禁止买卖的，收到请柬的人也不会轻易买卖。演出的座位是按照贵宾等级安排的，那是地位和荣耀的象征。更何况，辉月阁演出本就一票难求，有贵宾席位的人也不缺那银子。

墨陵书院与灵鹤楼所在的席位位第二排的正中间，而方才的声音是来自前方的两个世家千金，看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和那身打扮就知道身份不一般。7问7xsxs

莫珠子想起乐平公主对她说的，虽然公主府与朔月商会的能力无法到达她期望中的百分之百，但也会竭尽全力相助到底。

莫珠子看着一步之外那两个脑袋，目光冰冷。

前方两人当然无法感知身后的冷芒，还在继续争辩着。

最初发出质疑的女子显然不服，道：“所有伶人都戴着面具，张家小娘子怎的就知晓那女角儿是肖先生还不是那男角儿？”

张家小娘子：“李妹妹是不识字儿还是没瞧见呐？那请柬里写着呢，南国公主的饰演者为辉月阁头牌晓先生！”

李妹妹趾高气昂的说：“我在蜀都有幸看过一场晓先生的戏，记忆犹新。”

“嘁，本小姐可是看了不下一百场辉月阁的演出了，那身段闭着眼都认得好吗？”

“……”莫珠子突然想到李贺之前的那声质疑，她目光飘向戏台。

具有争议的伶人正是扮演着女角儿的头牌，那位大家嘴里的晓先生戴着描绘精巧凹凸有致的面具。

莫珠子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华丽的面具，像一柄半开半掩的折扇，一直延伸至鬓边的步摇。那步摇也大有来头，彩色宝石在一步一摇之中泛着星影流离的光，这是来自镜像秘境的彩宝石，莫珠子卖过，一块巴掌大的原矿石可以换取飞羽楼三天三夜的大吃大喝。

再看那身戏服，虽是净白一身，但那裙摆在举步之间泛着七彩翎光，在艳色的氍毹之上仿佛移动的七彩霞光。

“彩鸟的羽翼？”显然，凌少也注意到了。

莫珠子眸中闪动着意欲不明的光斑，她记得之前落落提过，辉月阁会取用镜像妖兽的素材做戏服。

彩鸟号称妖兽中的花魁，它那身美丽的皮毛也确实符合辉月阁头牌伶人的身份。

东方春晓不了解辉月阁头牌的喜好，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想起数月前的那日，西门越说，要用彩鸟的翎做剑穗儿……算起来，那日也是十五。

东方春晓望了望挂在半空中的那轮玉盘，银白的光辉柔和明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起了一身冷汗，那藏在袖中的双拳禁不住紧握起来。

凌少浅瞳微动，若无其事的将视线放回舞台。

人物相继登场，伶人皆以面具诠释与区分角色。

故事在忽而婉转忽而铿锵的歌声中缓缓拉开帷幕这是一个关于爱恨情仇的故事。

南北两国分庭杭衡百余年，在长久的纷争之下，谁也无法吃掉谁。一纸停战协议之后，开启了一场虚假的友好。

多年后的某日，年轻貌美的南国公主夜游淮河，遇上同样游河泛舟的北国王子，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

南国公主更是以绝世珠玉作为嫁妆以表联姻的诚意。

可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二人深情却被政权阴谋利用。婚期在即，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由南向北。南国觊觎北国疆土财富已久，假以和亲联姻，以南国公主北上送嫁为由，南国精锐从未踏足过北国心腹，父兄乘机而为，新婚当夜发动突袭，喜宴变身地狱，血流成河哀嚎震天。

王子怒于公主，举剑相向，刺穿那颗绝世珠玉更碾碎了两人的爱情。

王子死于背叛，公主戚戚哀哀，悲痛欲绝之下自戕于相遇的淮河之上……

戴着面具的伶人颤步上前，手捧碎裂的珠玉，霞披凤冠，华服在身，仿若浴血而出。

即便面具在身，也能感到那彻骨透心的悲恸。

她缓缓步向台前，每一步仿若踏在刀尖。

灯火月色全在那双盈盈动人的眼中，伶人幽幽开口，略微沙哑之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婉转。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不对……”李贺皱眉，“这不对！”

“哪里不对？”莫珠子的心不由的咯噔一声。

一团灰色的薄云缓缓飘来，半遮半掩的盖住了悬于水面的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