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嘴唇紧抿,垂眸对着手中的传书,眸光被疲色笼罩,看不出个喜怒。
突闻变故又奔波一日还通宵议事,纵使拥有傲视群众的灵力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她能有如今的状态,已经很难得了。
玉不琢不成器,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想到这里,南白玉沉缓的说道:“临战在即,议事之时难免言辞尖利,出现争议在所难免。她乃凌少近卫,你步步诘问难免会让她上升到世家尊严之上。”
见莫珠子不说话,南白玉继续:“本座相信听雪剑不会因此而心生龃龉,但是,本座希望你能更加注意言辞和方式方法。有时候……”
南白玉动了动身子,莫珠子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一抹笑意从嘴角延伸至眼尾,南白玉眼中半明半暗:“作为统帅,有些时候,赏比罚更痛。”
赏比罚更……痛?
莫珠子微微敛眉,眼中星芒闪动,一半茫然一半了然。
看着一知半解的莫珠子,南白玉摆了摆手,笑得更深了:“过些日再教予你好了但以你之聪慧,应该也能琢磨出个一二来。”
又来了,打一巴掌给颗糖。莫珠子揉揉鼻子,瘪瘪嘴。从得知李庆失踪到现在,她已经极尽理智,尽量冷静了。对于默然,她自知在当时所膈应的不是她对凌少、对上官家的忠诚,而是别的什么。至于那别的是什么,一时半会儿她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绥州临近滇南,上官家在那边有自己的耳目不足为奇。本座选择私下给你这个,主要是为了佐证方才那影卫在书房内说的话。”南白玉正了正色,说回正事,“本座查过记录,上官凌少正月初三应该是回了滇南祭祖。滇南与绥州临近,也并非不合理。本座认为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是明智之举,但切勿疑神疑鬼刻意针对。此时军心不可乱,你可知晓?”
“她是凌少的亲信,若被渗透后果不堪设想!”莫珠子用手掐了掐眉心,每一下都比前一下更为用力,看起来是在与内心的某个声音做着强烈的斗争。
南白玉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许,解释道:“对身边之人起疑,必然会伤及情分,有些时候证据并不是为了指证,而是为着排除。”
莫珠子神色有所动容,但却没搭腔。
南白玉显然对她是否有回应这个事情并无苛求,自顾自的继续着,语气不乏温和:“你初涉寮站诸事,有遭遇突发变故,难免应接不暇。本座知你已经尽力做好,但凡事都冷静一些,任何话在出口前先在心里琢磨几次,总不会出错的。”
南白玉言之谆谆,语气在严厉与温和之间恰到好处,莫珠子扭过脸去,眼眶禁不住又红了起来。
南白玉点到为止,也没继续往下说,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她很聪明,且带着天神的眷顾。大部分被天神眷顾的人都容易任性,容易偏执。她不像东方春晓那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受尽追捧和赞美。这样的天之骄子容易闭门锁户,听不进任何违背之言。
而莫珠子不是。
当自我见解与他人意见发生冲撞的时候,她会思考会反省,甚至会尽量客观的考虑全盘。但她又不会过分顾忌那些被大义被常规约定俗成的“所谓大局”,她有她的判断,她有她的坚持,这看起来是十分矛盾且不可共存的,但却在她身上得到了平衡。这应该归功于她并非生来就有,而是从无到有。
这是南白玉此次寮站之行里感受最深刻的地方。对于当下的玄门,对于如今的局势,她的存在太重要,太珍贵了。
南白玉静静的看着莫珠子,心中万千思绪面上波澜不惊。他知道某些内心剧场的辩论很快就会有结果,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产生结果的过程会愈来愈短。
比起南白玉的心思,在莫珠子的世界里,这短时间的沉默是沉重且无奈的。半晌,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浮于寮站半空的日晷。
“不会是默然的。”莫珠子笃定的说道,声音有些低哑,“若是默然,她随时都可以对我们下手,毕竟……”
莫珠子突然噎住了。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可怕得如同静夜之中的闪电,劈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莫珠子喉间滚动,迅速摇了摇头,含糊却更加笃定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是她的。”
她再次望向日晷,那神色似乎在寻求某种肯定。金色灵光充盈有力,像阳光一般给人安定与温暖。为尊书院eizunsyxs
南白玉也不愿过分猜度莫珠子刚才斗转直下的心境,只是顺着莫珠子的目光看向日晷。
他叹道:“其实不必多虑,情形不难判断。对手此番可谓嚣张至极,如此有恃无恐不怕揭穿暴露,拈花楼乃北冥影卫,他们如此作为本来就有违影卫的特性。”
正所谓事出有异必有妖!
莫珠子眉梢微动:“所以总督才认定他们声东击西只为调虎离山?”
南白玉点头,随即叹道:“如今大阵完工迫在眉睫,北冥若想大举进攻,今夜的西南是唯一的机会。”
让南白玉十分笃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如今这结论,也与他的推演结果不谋而和。只是推演始终只是辅助,作为参考不可过分依赖。
南白玉似是想到什么,他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明日以后本座会安排一位夜鸟给你。他无法为你冲锋陷阵,但一定是收集情报的一把好手。”
莫珠子瞳孔微变,夜鸟向来只听命于总督,就算楚江开身边的夜鸟也只是弥天令之下与楚江开的工作有所重合而已,他们更多的是执行着总督安排的任务。直接调令夜鸟配合莫珠子,这是莫大的信任。
莫珠子垂下眼,心中翻涌,良久终于喃喃道:“总督,我出言顶撞,是我,是我不好,还请总督……”
莫珠子没能说下去,干脆后退一步合袖就要一拜,却在半空中被南白玉抬手稳稳扶住。
“彩云间有许多历史遗留问题,本座身为总督也时常感到无奈。”南白玉推心置腹的模样令人无法抗拒,“能听到一句大实话已是奢然,玄门应该感谢你。”
“总督,我……”莫珠子嗫嚅着,神情想一个做措施的小孩。
他抬手制止了莫珠子的话,他呵呵一笑,按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宽慰:“有任何需要彩云间配合的皆可开口。”
“是,总督,我,我会尽力的。”莫珠子捏着手指,乖顺的模样仿佛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稚子。
“行动之时,多加留心,”南白玉看着她,眼神又柔和些许,不加掩饰的鼓励着,“放手去做,相信你自己。
南白玉往西南而去。
看着灵光尚未散尽的水镜,莫珠子站在原地,心中盘算着,一百二十张请柬,每一张请柬最多可携两位亲眷出席。也就是说,最多会有三百六十人在现场……
三百六十人……莫珠子太阳穴突突的跳,指腹都能感觉到那突起的青筋即便能以结界隔绝战场,但若与戏台太过接近,恐怕也难以全部避过。
乾坤府要负责整个未央城的安危,本就捉襟见肘,根本不可能能借调人手看顾戏台。
书院、彩云间全部加起来能投入在戏台境内的人手不足二百三十人,若想拉出大阵得有十二位符咒大家,兵力集中到戏台周围的人撑死了两百……
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那一百二十张请柬入场,但是,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家,连三法司的话都未必会听,更何况在这些人眼里,墨陵书院只是一介白衣。若以玄门之名,又恐怕会引起恐慌。
除非由上至下直接命令……莫珠子站在杏树下摸索着下巴。
命令……命令?对了!命令!
突然!她灵光一现或许能有办法尽可能的避免无辜百姓牵涉其中。
莫珠子想到这里,拔腿往门外而去。
“姑娘?你去哪里?”姝婕看着一阵风似的莫珠子在身后唤道。
莫珠子头也不回:“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传大伙书房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