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刚出现的时候书房内的众人都齐齐的愣了那么一刻。

怔愣的不是别的，此情此境身着川绣芙蓉袍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领神会。

东方春晓难掩惊讶，莫珠子的视线在她这里停过片刻，在那个瞬间传递出的情绪十分复杂，攀爬在眼睛里的血红仿佛晕出了眼眶，愤懑之中带着强烈的憋屈。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视线从东方春晓脸上掠过之后，莫珠子似是被触及到了灵魂深处的某处最软弱最无奈最无力的桎梏，像是被暴露但又无法释放的梦魇，沉重席卷而来，将她的眉头压得更紧了。

几日不见，莫珠子的脸上多了从未有过的冷峻和肃杀，嘴唇紧抿的时候眉头微压，带着不怒而威距离感。

只是，那双被焦灼烧红了的眼睛暴露了她的焦虑。

“见过总督。”莫珠子礼，目光落在南白玉手里的战书上，旋即，“有总督坐镇京都，阿庆有救了。”

南白玉楞了一下，将手中的战书放置桌边：“首先，本座要纠正一下你，明日对战至关重要，绝非救人那么简单，其次……”

南白玉看了看周遭的人，灌注灵力，音量陡然升高，令四下皆能听闻：“本座携人马前往西南边境，顺道来看看你和京都寮站的同僚们。”

莫珠子脸上浮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和不可置信：“西南？您不打算坐镇京都？”

“西南大阵历经七七四十九日会在明日完成，此阵是弥天令之下的重要阵法，关乎整个中原区域。北冥在京都闹事，本座担心他们看似进击京都实则声东击西意在西南，破我五芒星阵，”南白玉用手指点了点那战书，“大年十五上元夜，锣鼓映月曲终了。按照惯例，上元节的戏台闭目与子时。而这个时间正好是西南边境结阵之时，北冥想引导玄门在密集人流中解救人质，此举是为误导彩云间将重心放在未央城内。”

玄门总督面不改色的分析着，客观到近乎无情，这在莫珠子看来十分刺眼。

南白玉像是没瞧见莫珠子那猩红的目光一样，冷声继续着：“根据乾坤府的奏报，本座为京都调集二百精锐，留在京都城任由你调配神兵听雪剑上官凌少何在？”

凌少抬眸，起身颔首一礼，身姿是恭敬的，但是态度却是迟疑的。

那神情应该是早已猜到南白玉要如何部署，他甚至将目光挪去了莫珠子的脸上，那是一种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的探究。

“你与诸子箭相互配合，”南白玉顿了顿，更加严厉的，“请二位务必清晰一点，救人归救人，但必须保证京都大阵完好无缺。”

此话一出，院内也禁不住喧哗起来。

“……”是相互配合，还是相互牵制呢。

凌少立于原处，声色未动，他的情绪掩于夜色之下，在这一刻看不分明。

“这是什么意思？”比起凌少的沉默，莫珠子的脱口而出带着明显的不满与抵触。

她的愤怒雾化了眼眉，整个人都变得薄雾深重起来。

“总督此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对方要破坏京都大阵就不管李庆死活了？”

莫珠子的追问带了几分讥诮，那愤怒好似在难以置信和原来如此之间徘徊，她似乎猜到了答案，但却依然无法相信。

她拉长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她攥紧拳头，手心被自己的掐的生疼。

凌少抱拳，好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问道：“总督认为对方会以破坏大阵为交换条件？”

话语诚恳，可心中好笑，既然一楼一阁能深入未央城自然知晓这京都的护城大阵何等精妙繁复，这几斤几两还是能掂的清的，即便绿珠那个老妖婆再疯也不会妄图破以京都为突破口去破坏五芒星阵。

南白玉对着莫珠子的愤怒置若罔闻，依然拿着总督的架势冷面无情的：“有此猜测，以免错放，寮站须有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需要什么应对之策？”莫珠子没在保持沉默，她的眼中全是寒芒，被火焰炙烤之后发出滋滋作响的蠢蠢欲动。

“未央城是五芒星阵之中重要的一环，京都大阵不可破，你心中应当有个取舍，勿忘大局为重。”南白玉对莫珠子的愤怒熟视无睹，甚至更加冷淡的说着。

意思就是，若京都大阵与李庆安危二选一，那李庆就是牺牲品。

莫珠子闭了闭那被怒火灼烧到干涩的眼睛，试图以此来缓解它逐渐上升的热度。

稍倾，她微眯双目，凌厉逐渐收缩成一针芒刺，带着尖利狠绝的恨意。甚至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某些危险在逐步蔓延。

气氛紧绷起来，没有同仇敌忾的严阵以待，化作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

再看南白玉，他长袍广袖位于上座，是一个典型且纯粹的彩云间总督。寮站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岁月的深深浅浅为他留下了老谋深算的痕迹。在那比烛火还炙热的注视里，只有淡定的不露声色。

此时此刻他没有此前的温和，那些都是作为长辈的体恤，如今的总督南白玉，是将彩云间将玄门的利益放在了首位，如此一来，任何情面皆是错误。

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所谓的大局为重不过如此。

南白玉在当下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那个看起来乖骨子里顺逆反的呆头师弟碧流东。

对于这样的人，南白玉恐怕再熟知不过。

落针可闻的静默，这样的气氛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南白玉抬眸迎住她的目光，半晌，他似笑非笑，威严厉色的说：“诸子箭切莫忘了，未央城是大家的未央城，若大阵有恙，遭殃的将是无辜百姓。”

“可阿庆也是无辜百姓，铃儿也是！”莫珠子言辞铿锵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喉间似有滚滚闷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

她没有因为愤怒失去理智冲上去拎着南白玉衣襟爆锤一顿，而是几近可能的冷静对峙。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姿态在彩云间众部的眼里也是绝无仅有的，在他们眼里，莫珠子正当众顶撞彩云间的最高权威。

空气凝滞，众人嗓子干哑，各个如芒刺背。

东方春晓想劝劝莫珠子，若不是离得太远，至少能拉一拉她的袖子，像从前那样，在莫珠子口无遮拦的时候拉住她。

“铃儿我没能保住，阿庆我也要牺牲吗？”莫珠子冷面沉声。

那汹涌杀意顿时翻起惊涛骇浪，仿佛大雨滂沱的夜里巨浪卷着暴雨拍打在礁石之上一般，狂风嘶鸣，某些信念固执己见，形单影只的傲然而立，在浓墨的雨雾之下隐隐作痛。

只见南白玉的目光从手里的战书上缓缓的挪向莫珠子，僵持的视线之中有桀骜有挑衅有审视有讥诮。

沉闷的空气顿时炸了锅。

屋外一片哗然，更有甚者已经动了起来。那本来立于回廊之上、书房门边的郭林玉郭统领身先士卒。

只见他上前两步跨入书房，瞪着莫珠子怒斥道：“诸子箭何出此言？身为天选者，身为一城守护应该有起码的责任心和使命感！作为天选者，作为寮站中心，应当干脆果断，顾全大局！怎能以私情影响大局！”

郭林玉精壮高大，看那身形体魄像是使用重型兵器的高手。

天选者？守护者？

莫珠子有些机械的扭过头来，目光落在郭林玉刚刚踏入书房的那双黑色踏云靴上，那目光凌厉，冰冷，仿佛那双鞋不配踏足这个房间似的。还没等众人细品，莫珠子已经掀起眼帘看住这张横眉冷对的脸，那神情与突然暴露在月色下的凶兽无异。

夜已深，银白的玉盘从云层里施施然的飘出，万籁寂静的上元节前夜，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