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之下，莫珠子眼中星河影动，仿佛横亘着蜿蜒于天幕的银河，璀璨又遥不可及。

凌少心中一痛，明亮的眸子被一层朦胧笼罩，“莫珠，你可想过报仇的代价是什么吗？”

莫珠子她青丝轻动，静静的看着他。

“是更多的牺牲，”凌少叹出一口气，继续道，“以杀止杀只是让更多的人死去，让更多人心生仇怨。如你所言，神兵亦是凶器，身处大劫之中，如何辨别谁才是死有余辜的那个呢……”

“如何不能辨别？”莫珠子眉头微蹙，不假思索道，“妖王始作俑者，南尽天死有余辜，还有……”

还有对于锦川悲剧置之不理任由悲剧发生的东方念也该罪有应得，但这句话莫珠子突然说不出口了。

黎明将至的天空，启明星异常闪耀，映照出难以言说的冰冷。

莫珠子突然烦躁起来，她仿佛再次看到那无垠的无念之海，流淌着千千万万的血泪与无奈。

气压突然降到冰点，被酒意温热的迤逦也已凉透。

凌少心中郁结，那种无可挣扎的挫败感再次袭来。

他不能真正告知莫珠子此话的含义，因为，在莫珠子所谓的仇里，他也是始作俑者，最卑劣的始作俑者。

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局面。

“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要跟一个不存在的假设如此认真？”莫珠子面色微凉，嗔怪道，“好好守岁不好吗？瞧，你又皱眉了！不许皱眉！哎，我说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

莫珠子一句话里神色几变，那情绪仿佛在弹指间跨越了南北东西。

凌少一脸疑惑，莫珠子没给他提问和反驳的时间，一本正经的教育道：“阿庆说了，姑娘家最喜欢问并不会存在的问题，这些诸多假设性的问题男女之间的大忌！我都没有如果有一天，假设有一天，万一有一天的问你哦，你怎么还问上瘾了？”

莫珠子顿了顿，极其认真的看着他：“自我见你第一眼起，你就是自信满满乾坤尽在掌控的上官凌少，任何事情都不会犹豫和彷徨，你问我这么多假设性的问题，会让我觉得恐慌，你是要离开我了吗？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绝不会再丢下我，对吗？”

凌少不假思索的颔首道：“对。”

“那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不是吗？”

凌少能在莫珠子的眼底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是。”

“那就对了啊，”莫珠子一挥手，食指指腹按在他的唇上，嗔道，“以后不许大半夜的说这些，费脑子！”

说罢还意犹未尽的白了他一眼，扭身在对着十几壶大大小小的空酒壶翻翻找找，一边找一边嘟嘟囔囔：“说得我都口渴了！咦？没酒了吗？”

凌少眼里明暗交织，真是五味杂陈，莫珠子翻找瓶罐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像是击打在凌少心房里的每一句话。

他一把将莫珠子拉住，

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凌少眼中燃起一抹烈焰，最终出口的却不是最想问的那句话。

“不许喝了！”凌少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换到别时莫珠子定会畏惧，而今时今日却显得像是才被教育之后的于心不甘。

“总归破戒了，不如敞欢一把！大过年的不是吗！”莫珠子理所当然的看着他，“你还打破了我三壶飞羽酿呢！”

凌少眉峰一挑，抬手翻腕，指尖灵光一滞，莫珠子身后的酒壶在连续且清脆的低鸣之后，突然集集炸开碎为齑粉，扑簌簌的顺着瓦砾滑落而下。

“……”莫珠子眨巴眨巴眼睛，咽了一口口水，瞬间瞌睡全无。

这也……太飒了点！飞涨fzzne

和昨儿连破三酒壶的招式如出一辙！

莫珠子幽幽转回头，抬眸望着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虚心请教道：“刚才那是什么？！”

这男人，还真是小气呢？！教育两句就毁掉她的念想！但如果愿意教她这招，她就原谅他吧！

凌少理所当然的道：“落梅三式啊。”

莫珠子直了直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昨晚那个呢？”

“……落梅三式。”

莫珠子一改刚才教育凌少时的态度，讪讪的看着他，一脸的讨好。

凌少一副你就没好好琢磨的样子，抬手从莫珠子的鬓发上捻下一片柔软的花瓣，夹在双指之间：“你莫看只有三招，实则大有玄机。落梅三式以朴为真，以本元为根，千变万化，一生二二生三，终能变化万千。”

“你莫不是在……唬我？”莫珠子哂然道。

在她看来明明就是最基础的一套剑法而已，怎么就变成以花瓣破敌于百步以外玄门术法了！？

“以你的先天之势，落梅三式再适合你不过。”凌少拿起莫珠子的左手，晃了晃她的诸子扣，“世间万物皆可为你所用，水汽，花瓣，落雪甚至是灵力。诸子箭的绝杀争鸣意为融合，以身体为弓，万物皆为矢。”

以身体为弓，万物皆为矢……

莫珠子顿然醒悟，正所谓神兵诸子，同根同生，以桃木为鞘，以灵力为箭，引意念驱之。若万物皆可为一人所用，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最强神兵了！

凌少一席话如高屋建瓴醍醐灌顶，她大有触动的点点头，像一个积极乖巧的学生。

“以你的资质，若学会举一反三，那必将所向披靡。”凌少起身，一搂住莫珠子的腰，一手取下听雪剑握于手中，“你想过没有，为何万花皆不可，唯有梅花傲冰霜？”

说罢他带着莫珠子飞身而下，剑未出鞘可灵光微闪，满树杏花在突如其来的惊扰之下，向四面八方沸腾开来，凌少带着莫珠子缠入杏花之中。

风在耳畔掠过，杏花飞舞，莫珠子看得真切，凌少前后就用了三招，从屋檐到地面也就眨眼之间，可乌黑的听雪剑鞘上竟然落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春花。

莫珠子在发出由衷的赞叹时，她突然明白那碗汤药为什么在凌少的手里可以纹丝不动，犹如冻结一般。杏花花瓣何其轻盈，剑身挥舞，重了摧花，轻了错过，难以捕捉，他能在从屋顶到地面的时间内集上一剑的花瓣，除了快，还有精准，以及灵力的拿捏。

“你曾说过，想一起赏雪？”凌少的嗓音像极某种绝世乐器，在空旷且密闭的空间里发出旷古的音律，震得莫珠子头皮发麻。

未等莫珠子回复，凌少足尖轻点，剑气透出乌黑剑鞘，鞘上的杏花顿时向四下绽开，卷起一股强劲的风，顿时，两人衣袂随风，杏花分落，飞扬成雪。

凌少收剑回腰际，眼前这位号称天下第一飒的女子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神色，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羞赧，是对于美好未来的憧憬。

莫珠子怔然的看着纷然而落的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不知是在哪一次的梦境之中。对如此绮丽的美景有着本能的向往。

梦在时光之外，爱在落英之后，心动与心痛之间，可能本就没有距离。

花落须臾，这是凌少对于没能和莫珠子赏雪的凌少看了看天色，低眉对着怀里的人柔声道：“卯时已过，歇下吧。”

莫珠子搂住凌少的脖子，撒娇道：“我想看日出。”

凌少眉头微蹙，正想出言教育，却见莫珠子嫣然一笑，甜甜的说：“想和你看日出。”

日出东方，默然推门而出，身为北冥影卫，她向来没遵守世间习俗的习惯。

前几日在西南的那次交手似乎伤到了右肩。她一边活动隐隐作痛的肩胛一边往寮站而去，刚入院中便看见屋顶之上，依偎着一对璧人。

那个吵着闹着要看日出的家伙已经在凌少的怀里沉沉睡去。

凌少见到默然，修长的手指放于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在莫珠子均匀的呼吸中，曙光翻越地平线，金色晨曦洒落大地。

大年初一，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