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珠子真想要了东方念的命吗？凌少并不这么觉得。至少，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上上策。

“……与期望无关，我就想知道事实，想知道真相。”莫珠子避开凌少的眼睛，目光落在影影绰绰的杯盏之中。

“你为何执著锦川的真相？”凌少追问道，“可有想过？”

“为何？这还有为何吗？”莫珠子抬眼，一脸的理所当然，“为了锦川近千条无辜枉死的亡灵。”

“不，是因为你怕。”凌少笃定的道。

“怕？我怕什么？”莫珠子笑出声，眼睛却不自觉的颤动起来，目光再次垂落，她往旁侧偏了偏，本能的避开凌少。

杯盏之上一层氤氲漂散，茶香四溢。

“你怕真相就是最坏的情况，因为锦川是你的故乡，而东方家与你有恩，”凌少打断她的话，握住她冰凉的手，正色道，“莫珠，你能否考虑一下为何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阻挠你吗？就连对你言听计从的李二公子都更愿意拦着你吗？是真的爱惜一个糟老头子的命吗？”

“我……”莫珠子突然急切的想说什么，被凌少抬手按住。

“我再问你，东方念一早就知道南尽天叛逆玄门，他牺牲锦川是为了助妖王复辟，与他因能力不足又畏惧死亡而被南尽天利用，前后是否是一样的罪刑。”

“一个是蓄意谋划，一个无心之失，天壤之别！”莫珠子决然道。

“是吗，”凌少的笑闪着毋庸置疑的光，似乎有着能穿透浑浊的力量，让莫珠子心生不安，“对你而言，并不是。”

“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凌少一语中的。

莫珠子的心骤然一收竟然带着一阵抽离的疼痛，她的肩膀大幅度的上下起伏着。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背离了责任，祸害了几千条无辜的生命。你杀心已动，从你发现南尽天叛离起，便对撇不开关系的东方念动了杀心。一方面你希望东方念无罪，一方面你又说服不了自己。追求所谓的真相有何意义？只会让你更加纠结！”凌少的声音似乎变得很悠远，悠远得穿越了茫茫雾色，直达最真实的软肋。

莫珠子的眼底似有波涛，愤怒、悲痛、无助、恐慌交替涌现。

“你想杀他，可又不能杀他。”凌少扶住莫珠子的肩，试图让她感知自己的拆穿实为用心良苦，他一字一顿的道，“你在折磨自己。”

莫珠子的脸上早已失去辩驳之意，眼中忽明忽暗，凛冽之中雾色隐隐。

锦川灾变与决觉醒对她的影响或许会让她变得不再透明或者直白，任何人都会随着成长变得不再单纯，伤痕即是代价。凌少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说。

“我不想说杀了他也换不回锦川，救不了无辜，更不想对你说大局为重四个字，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凌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看着情绪难辨的莫珠子，“东方念是东方春晓的亲生父亲，你要对春晓最敬重的人拔刀相向吗？”

太阳穴的跳动令莫珠子倍感不适，处于本能的拒绝与强迫自我面对的抗力令她眼角抽搐。她几近可能的调整自己，从凌少眸中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凌少的质问，熟悉又陌生，这些时日里，她已经自我盘问了千万次。

莫珠子没有凌少预期的反应，她的冷静异常，令凌少背心一凉。

她眸色清亮却难以捉摸，茫然之中倦意倍出，带着不同程度的审视迟疑但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莫珠子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居然也会变成一个纠结的人。

她也未曾想过，关乎大是大非的事情，居然并不能以约定俗成的方式简单解决。

原来，毫不顾忌随心所欲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万书楼anshulurg

“我多么想无视所有恣意妄为。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八月十五锦川灾变起，回不去的，不止是锦川，不止是东方府。不止是我小小伴读的惬意，”莫珠子声音有些颤抖，与异常平静的状态形成强烈的冲突。

“莫珠……”凌少有些担忧，伸手拉她，却被她突如其来的莞尔怔住。

莫珠子抬手迎住凌少顿在半空中的手，轻柔却有温度的握住，凌少的手宽厚得恰到好处，指节修长如笔直的竹，掌心的薄茧传来令人心安的温暖。

莫珠子眼中似有盈盈潋滟：“生而为人的无奈，是留不住的人，回不去的家，忘不掉的遗憾，记不起的桥段，数不清的彷徨以及，无能为力的悲伤。”

凌少失语，眼前的女子有着前所未有的成熟。此番言感悟，着实令他心痛。

只听莫珠子一叹，又道：“你其实是想问我，若东方春晓出面阻挠，我要对她拔刀相向吗？若我对其拔刀相向，又何尝不是背叛不是忘恩负义呢，对吧？”

凌少心中剧颤。生而为人难以逾越的，除了忘不掉的遗憾和数之不清的彷徨，还有难以释怀的背叛。

背叛？这个词根本就是最锋利的毒箭，刺得他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呢？

锦川一事，他何来立场和掩面劝慰莫珠子？！

要知道，若有朝一日所爱之人知道真相，那今日的字字句句都将会是把两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利器。

可是，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悲伤，也许有朝一日，终将成为某人比现在更加难以释怀的背叛。

“凌少？”莫珠子感觉凌少似乎在颤抖。

面对莫珠子奇怪的目光，凌少除了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以外，别无他法。

心疼也好心悸也罢，他无法再面对莫珠子的眼神，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掩饰内心的彷徨。

“你说得对，多少个日夜，我苦思冥想，只为找个不杀他的理由，可惜……”莫珠子的声音从凌少怀里飘出。

听着凌少混乱的心跳，莫珠子深深叹了口气，卸下一切的道：“我反复思量长街之时南尽天的一言一语，字字句句无不暗示。我承认如你所言，无心之失也好蓄谋已久也罢，在我这里，都是死罪！”

莫珠子脑中浮现出在锦川和东方府被妖焰吞噬的景象，以及那个风姿绰绰，她誓要相伴一生的东方春晓，那也是她的故土，是她的家园，她的父亲。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却犹豫了，”莫珠子轻轻推开凌少，“听闻立春之后凶煞和诡咒愈发嚣张，神兵需要团结一致，御敌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凌少有些惊讶，旋即轻抚她的鬓角，柔柔的说道：“莫珠，你……变了。”

莫珠子无奈一笑，道：“若此时我还不以大局为重，那必然成为累赘。且给我些时日吧，让我找找说服自己的理由。”

凌少心疼的将她揽入怀里：“你早就不是累赘了，你是天选者之一，五方神兵的诸子箭。”

“我也没想好，若真杀了东方念，该如何面对春晓。”所以，无论她所求为何，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毋庸置疑无从辩驳的理由。

凌少微微一愣，随即温柔一笑，莫珠子的发丝之间传来清苦的踏雪梅香。

“所以，那日你明明在岩瘴谷救了春晓却不相认？”凌少眼中若有一汪静宜的春水，柔情又浩瀚。

春晓……她曾经的太阳，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她从未想过会离她而去，更没想过要与之为敌，不能待在春晓的身边，是何其遗憾的事情。小小伴读尚且能助其一臂之力，为何拥有傲人的天选之力以后，反而疏离了呢。

莫珠子嗫嗫嚅嚅的问：“春晓她，她，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