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山，彩云间。

宁静的夜晚，时间似乎是静止的。

南白玉坐在观星台上看着眼前的几颗黄豆神色变了又变。身旁的矮脚茶几上，一杯茶汤陈色浑浊，显然已经凉了很久。

这观星台位于彩云间最高处。

从下往上看是一座浮空的巨大凉亭

从上往下看，是一座被削了穹顶的巨大凉亭。

一条没入云雾之中的甬道将它与彩云间的莲池连在一起。

没被削顶之前，这里是可以鸟瞰整个彩云间和敬亭山的亭子，位于敬亭山之巅。

天朗气清之时，站在敬亭山脚下，蜿蜒的甬道扶摇直入天际，气势恢宏。

有人说，这是霸气十足。

也有人称，戾气太重。

于是有了一些骇人听闻的民间传说。

一说那是应龙入云，直冲九霄的意思。

也有话本说，千年前敬亭山是为了镇压一只妖螭而存在的，那蜿蜒的甬道，便是被封印的妖螭。

有朝一日，若护山大阵破了，那这条妖螭必向世人报复，为祸苍生。

后来，彩云间的前辈为避免谣言惑众，便在护山大阵之中加了障眼术。

从此，由外看，敬亭山云雾缭绕没了霸气也没了戾气，倒是仙气十足。

这山巅之亭，自然给书写成了得道的梦寐之所，飞升的必经之地。

也只有彩云间的诸位方知，这里不过是长老们相聚议事的凉亭而已。不过，自各奔四散之后，好像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青石无尘，只有些许灵气时隐时现。

几颗黄豆分散在南白玉眼前，看似无意为之，仔细一瞧，似乎内有玄机。

“来了？”南白玉缓缓开口，声如洪钟。

话音刚落，南先生出现在甬道的尽头。

南先生走到亭外住了脚：“东方念那边毫无进展，来信请示是留是回。”

“你不是已经给了答案吗？”南白玉偏头看了看停滞在石阶前的衣摆，“上来吧，你已是彩云间长老。”

南先生嘴角微扬，面色平和，举步踏向观星台。

南白玉扬袖，将凉掉的茶汤放置一边，又从茶洗里取出两个干净的品杯，一番摆弄盛出两碗如红宝石一般莹莹剔透的茶汤。

慢条斯理的搞整一番之后，不徐不疾的开口：“东方念做事未免也太过小心了。”

此话听不出责备，倒有些赞许的意思，如同是在夸奖一个懂事的孩子一般。

“试试这新出的茶，滇南祁红。”南白玉啧了一口，一脸满意。

“滇南？”南先生先是一愣，随即道，“有听雪剑的消息了？”

南白玉并为回答，只是看着手中的杯子砸吧了两下嘴：“茶是不错。不过……”

南先生看着他，静静的瞪他的下文。

南白玉：“滇南上官，商贾之家，因机缘之下被听雪剑选中后投身玄门。若非诡咒，恐怕彩云间还在苦苦寻觅听雪剑的下落。”

“听雪剑似乎也不太听上官家主的意思。听说他师承云梦山，天资过人，云梦子曾亲自点化……”南先生神色微变，放下茶碗，“莫非他对彩云间有异心？并不想被治于麾下？”

“连云梦琴都交了，一个门徒，算什么。”南白玉嗤笑，摇头道，“听雪剑尚未归位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最后的神兵。”

“听雪剑与诸子箭，”南先生眼底混沌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之后重重叹了口气，点点头，“前尘往事啊，倒也合理。”

前尘往事？南白玉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随即点了点面前的黄豆：“不管怎么说，滇南都是变数。”

“可查了这么久，滇南上官家并无破绽……”南先生蹙眉。

南白玉看着眼前分布几方的黄豆，南先生顺着目光而去。若那青石地是舆图的话，那几颗看似随意散落的黄豆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北境、京都、陇西、彩云间。

眉间一抹淡云轻轻化开：“或许，没有破绽便是破绽。”

“啊秋！啊秋！啊秋！”莫珠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引得路人侧面。

终于消停之后，她正了正衣襟试图用热茶压压凉意。

阳光灿烂的京都城，寒意却丝毫不让啊。

这个阳光……明媚得令她对温度产生了误会。这会儿背脊上，有一阵没一阵的发凉。

她昨天一夜未眠，今早没打招呼便偷溜出灵鹤楼，独自在街上游荡。逛累了便在路边的一家茶铺里歇脚。

不多会儿，几个打扮奇怪的人引起了莫珠子的注意。无限kuex

他们劲装束袖，圆帽短袖，腰间横着一把不到一尺长的短剑，身侧一左一右的着两个木箱，背后绣着蓝底白纹的：押。

这些人一进一出，来去匆匆，似乎很赶时间。

这不，刚进来的那个，手里啃着肉夹馍馍又出去了。他脚下不停，嘴里狼吞虎咽的，不知道是因为太饿太香太好吃，还是为了不愿意浪费片刻的时间。他争分夺秒的模样，让莫珠子感觉更冷了。

莫珠子不禁咽了咽口水，一股冷空气，莫珠子又是一阵喷嚏。

“你着凉了。”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子之音出现莫珠子耳边。

她扭头一看，一个被裘领斗篷罩住的小女娃正瞪着大眼睛笑盈盈的看着她，脚上踏着一双顶着粉色毛球的虎头鞋。

莫珠子恍然若失，她突然想到锦川城里那个穿着虎头鞋的小娃娃。草席之中，满是创痕的虎头鞋。

这孩子什么时候出现的，她都没有注意，一个垂髫小儿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茶铺里。

小女娃突然抬手，指着莫珠子的眉心：“小姐姐，你的眉头打结了。”

莫珠子啊了一声，还未说话，小女娃老成的摇了摇脑袋：“会长皱纹的。”

莫珠子哑然低头自己可是一身收袪直裰的男装打扮啊。

她狐疑的看着小女娃：“你叫我……小姐姐？”

小女娃点点头，红扑扑的脸蛋上浅浅的几粒雀斑看起来可爱又明媚。

“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姐姐？”莫珠子好奇道。

“嗯呐，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啊！”小女娃理所当然的笑，一副我已看透一切的神情。

莫珠子扑哧一笑“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吗？”

小女娃点点头，随即左顾右盼了一下，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一脸偷笑的凑近：“我叫饼饼！”

“饼饼？”莫珠子嘴角一抽，这名字……是好养活的意思吗。

饼饼不在意莫珠子的反应，奶声奶气的看着她，一脸期待的问：“你呢小姐姐，啊，可问姐姐芳名吗？”

莫珠子扑哧一笑被这纯净之气狠狠的甜了一下：“小女子莫珠子是也。”

饼饼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莫……莫居几？”

“……莫珠子。”

饼饼皱起了小眉头，努力的：“莫珠……几？哦！珠几姐姐！”

莫珠子：“珠、子。”

饼饼一脸认真的撅起了小嘴：“珠几！”

她这是正值换牙，口齿略有不清吗？！

莫珠子忍俊不禁，摆摆手，“罢了罢了，看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珠几就珠几。”

饼饼笑嘻嘻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莫珠子：“你是跟家人走丢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嘿！我偷跑出来的！”饼饼得意一笑，眼睛完成了新月。

莫珠子正要说什么，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

“你饿了。”饼饼指了指莫珠子的肚子。

她歪着脑袋往前凑了凑，目不转睛的盯着莫珠子的脸，眼中笑意盎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珠几姐姐，你陪我玩会儿，然后饼饼请你吃肉夹馍摸，好不好？”说完挤了挤眼睛，露出谄媚之色，可爱至极。

莫珠子被她逗乐了。

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明得堪比镜湖水，带着如暖阳一般灿烂的笑，莫珠子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肉夹馍摸果然很香，莫珠子和饼饼一人抱着一个肉夹馍摸一脸的满足。

饼饼双腿悬于茶铺的板凳上，随着明朗的心情一直摇晃摆荡着。

她告诉莫珠子，家中今日宴请宾客，她觉得无趣烦闷才偷跑出来。

看来应是家门显赫的孩子。

又一个”押男子“进了茶铺，在里面待了一口茶的功夫便又匆匆的出了茶铺，带着尘土的味道迅速融于市井。

饼饼告诉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在未央城被称作押倌。专门跑腿递送物品的，吃的，穿的，用的，只要能拿下的，只要出得起价的，他们都会接。各大驿站以及归属朔月商会的商铺皆有落脚点。

“你知道朔月商会？”莫珠子惊讶的看着饼饼。

饼饼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还一脸奇怪的看着莫珠子，这神情跟她看穿自己女扮男装的时候一样。

她审视看着莫珠子好久，半晌仿佛看穿一切的扬眉一笑，开口道：“珠几姐姐，你是失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