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孙媒婆脚步匆匆在街市上走着,这个时辰早市已罢,一路上只见到零星几个人在收拾摊子。
孙媒婆家住在城东偏街,而她现在要去的是城西的打铁铺子。
整个镇上就那么一家打铁铺子,铺子里只有一名铁匠,也是老板。
孙媒婆找的就是打铁铺子的老板,她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说媒的。
她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不仅人缘广,而且眼光极准,一看就晓得谁跟谁适合凑到一块过日子,人称红线娘娘!
不过她最近却遇到个棘手的难题,便是打铁铺子的老板——赵归。
这赵归孤家寡人,少有财产,人长得也高大强壮,按理说这等条件应当是极好说媒的,可惜……
孙媒婆一想到这,就忍不住摇头叹息,都说了多少个了呦!
要不是赵归已经提前给了她双份的媒钱,她又实在有些舍不得把到手的钱又送回去,这媒她是指定早就推拒了。
走到打铁铺子前,见没人,孙媒婆转身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赵归家便住在巷子里第七户,孙媒婆很快走到一家院门前,这院门瞧着倒是怪敞亮的。
孙媒婆犹豫了稍许,一咬牙敲了敲大门。
她心里暗自嘀咕,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若是再不成,便把媒钱退了算了,这钱挣得当真是太难!
没过一会儿大门开了,胖颠颠矮墩墩的孙媒婆努力仰着头看门内的人。
赵归是真的高,又因常年打铁,练得一身壮硕的腱子肉,肤色黑黝黝的。
虽已入秋,但打铁匠不怕冷,光着膀子,将肩上那块丑陋的烫伤露了出来。
再看那张脸,面色阴沉,不苟言笑。
当真……骇人了些。
别说人家娇滴滴的大闺女,就连孙媒婆站在这人面前,都有些不敢大声说话了。
孙媒婆定了定神,只听赵归说:“进来吧。”
赵归家院子倒是敞亮,只是瞧着算不上多整洁干净。
想来一个大男人,难免过得粗糙些。
她于是一边进门一边说着:“我这边有个人,也不知道你答不答应,若是愿意我便帮你说和说和。”
说到这里,孙媒婆迟疑了稍许,又接着说道:“那女子是个苦命的,刚嫁人丈夫就死了,想来还是清白身子,如今在婆家待了半年,她那公婆一直想将她打发了。”
说起来这两人自然是有些不匹配,但谁让一般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瞧不上赵归呢。
孙媒婆之所以跑这一趟,虽说是为了钱,但多少也有些是因为同情那小娘子。
小娘子是她娘家村子里的新妇,据说丈夫在成婚第二天就死了,还是痨病死的。
丈夫死了,她在婆家无依无靠,日子自然是不好过。
背后说起小娘子,谁不感叹一句这人也忒悲催了?
若是赵归愿意到是好,若是看不上,她便当场把媒钱还了,往后再不接他的生意。
当然为了不得罪这煞神,孙媒婆也是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女方的情况尽数说出。
这女子公婆不做人,不仅迫不及待要将儿媳妇嫁出去,要的彩礼还比人家未出阁的闺女高了一倍。
更是扬言,不在乎男方条件如何,只要出得起钱就行。
这不是要将小娘子卖了么!
赵归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之后竟是转身就走,也没给孙媒婆留个话。
这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孙媒婆想了想,觉得这人大抵是生气了,毕竟人家也是正正经经的未婚清白身,说个寡妇心里不高兴也是应当。
于是踌躇片刻,孙媒婆便要离开。
哪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
赵归走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破布包递给孙媒婆。
“礼钱。”
只简单说了两个字,他便就站在那儿,沉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孙媒婆。
孙媒婆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好嘞,我这就去给你联系去,若是有了准信再通知你!”
第二日孙媒婆便回了娘家,拿着沉甸甸的小布包去了村头孙成财家。
孙成财家在村子里算不上多富裕,但也不是最穷的,否则哪来的十两银子给小儿子娶媳妇?
要知道正常人家娶媳妇,六两六顶天了。
不过孙成财家的小儿子有痨病,不多出些钱,又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
但这家人自个儿花钱娶了媳妇,儿子一死却又后悔起来,退自然是退不回去,就想着将人卖了。
前几天孙媒婆回娘家,孙何氏便找到她,让帮忙给小儿媳寻个人家嫁人。
说是不忍看小儿媳年纪轻轻守寡,说得倒是好听,结果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这么个价钱,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怕不是要给只剩口气吊着的地主老财当妾?
再听孙何氏言语之间,竟有意将小寡妇卖到那种脏地方去。
孙媒婆很是瞧不上这家人,但推门进去时她仍旧端着一张热情四溢的笑脸。
孙成财家的院子没有赵归的院子大,但规制的更加整洁些。
院子边角,一身形单薄的女子正挽起袖子举着斧头艰难的劈柴。
那柔弱的身子骨举起沉甸甸的斧子显得格外吃力。
而屋子里却传来阵阵饭香。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一家人都在吃饭,只有这个小媳妇还在干活。
孙媒婆朝院角走去,小妇人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斧头就要招呼她屋里坐。
她摆摆手,连说不用。
目光细细打量着这女子。
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就那样看着孙媒婆。
几乎要把她的心给看化了。
这样的人儿娇娇柔柔的,长得又十分好看。
这幅柔弱温柔的模样,配上那个阎王似的小子不是将将好?
只看他对着这么个人儿,还能不能冷下脸来。
孙媒婆扫了眼堂屋,然后笑眯眯的凑近小妇人,小声说道:“我给你说个人家可好?”
小妇人听完,却是脸色一白。
孙媒婆眼神微动,顿时明白她怕是误会了,忙解释:“你放心,是正经人家,就是年龄大了些,家境也算殷实,不赌不嫖,是个规规矩矩的。”
小妇人松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公婆定不会同意。”
孙媒婆安抚道:“别担心,我去与他们说去。”
说着她便进了堂屋。
小妇人揉揉手腕,捡起斧子继续劈柴。
周梨花对这件事全然没报希望。
半年前就偷听到公婆商量,要将她卖给有钱人当小妾,结果因着她那只见过一面的丈夫是痨病鬼,人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前段时间,兄嫂家的小孩说漏嘴,说爷奶要将她卖到脏地方去,她吓得几天睡不好觉,一直担惊受怕着。
若是他们真要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她便一头撞死,也绝不答应的。
至于再嫁人,她也没报什么希望,因为少了二十两银子,公婆恐怕是不愿放她走的,而正经人家,谁愿意花二十两银子娶个寡妇回家?
等洗完了全家人的衣裳,周梨花擦了擦汗,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小半碗剩米饭,旁边放着半小碟咸菜。
饭是凉的,她也不敢浪费柴火热饭,就着咸菜将剩饭吃了。
不过咸菜也没敢吃完,吃完了又得挨骂。
吃完了午饭,要洗一家人的碗碟。
自从嫁到孙家,她每日天没亮起床,包揽这个家里所有活计,有时候若是大嫂不愿带孩子,她就得兼顾着看孩子。
她像是这个家里的小丫鬟。
但是她可比小丫鬟贵多了,买个丫鬟才五两银子,买她却要十两,几近掏空了公婆和兄嫂的全部家底。
更别说她当初半点嫁妆都没带来,便成了每个人的仇人,活该被当丫鬟。
这是婆婆骂她时说的话。
她虽过得憋屈,但又不能如何?
若是赌气回了娘家,恐怕也会被赶出来,再说娘家也未必就比这个家好哪里去。
周梨花动作利索的打水洗碗。
这时,大嫂笑着从房间里出来,快步朝周梨花走过来。
下一刻周梨花手腕被抓住,大嫂一边拽着她一边说:“快点跟我来,孙媒人帮你说了门好亲,快跟我去谢谢人家去!”
周梨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拉去了堂屋。
她人瘦弱,力气也小,轻易就被大嫂拖着走。
一只脚刚踏进堂屋,婆婆就迎了上来,欢欢喜喜地说道:“梨花,你快去收拾东西,今日便跟你六姑走,去城里过好日子去!”
一旁身形圆胖的孙媒婆眉头一皱,忍不住上前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况且直接过去也不规矩,便让她再在你家待……”
“待什么待!”孙何氏打断了孙媒婆的话,然后又不容拒绝地说道,“今日就走吧,可别耽误了她。”
周梨花咬着唇,有些忐忑地走到孙媒婆面前问:“可是您方才跟我说的那人?”
孙媒婆点头:“自然。”
周梨花闻言低头,轻生说了句自己去收拾行李,便转身去了侧屋。
这间屋子是原本孙家小儿子住的,直到现在房间中间还供奉着他的排位,孙家小儿子刚死的那段日子,棺材就摆在这间屋里,床与棺材就隔了堪堪两步远。
前两日她吓得不敢闭眼,第三夜就趁着这家人都睡了,偷偷躲到柴房将就了几夜。
周梨花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不过只有两件衣服值钱些,用一个小破布包将衣服包起来,便算收拾好了。
随后便坐在床上,默默流了两滴眼泪。
听到外面有人来,连忙将眼泪擦干净。
她是怕的。
方才她看到堂屋桌上放着一个布包,有碎银子露了出来。
那么鼓囊囊的布包,银子自然不少。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好人家哪有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娶个寡妇回家?
当初她娘也是含泪告诉她,给她选的郎君,只是身子弱了些。
可实际却是个痨病鬼,刚成亲就死了。
如今这个,若真如孙媒婆说的那般好,又怎能瞧得上她?
但媒人的嘴最是巧舌如簧,周梨花深知,自己笨嘴笨舌,从孙媒婆嘴里也探听不到什么。
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