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同盟与联姻(1 / 2)

永禄五年, 年方二十岁的松平元康带领着一队人马, 从自己在三河国的居城冈崎城动身前往尾张国的都城清州城,只为应童年为伴, 青年为敌的织田信长之邀, 缔结三河国与尾张国的盟约。

自从桶狭间一战之后, 一直压制在元康头上的大山今川义元战死。今川义元近两万的旧部也树倒猢狲散,纷纷溃逃返回今川氏的辖地。随军攻打尾张的松平元康也压抑着心中隐隐的兴奋, 带着三河国的武士们返回了自己一直午夜梦回的家乡。十几年在骏河今川家沦为质子的岁月, 终于即将终结。彼时, 在冈崎城驻守的今川氏家臣山田新右卫门惟恐元康的报复,竟然弃城而逃。因此, 作为逃兵归来的松平元康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冈崎城, 重新得到了三河国主人的尊严。

一直深受今川义元控制的松平元康,哪怕在今川义元死后, 依然对曾经的主家今川氏有着深深的忌惮,更不敢从自己内心深恨的今川家贸然独立。也因此,他多次向新任家督今川氏真上表请求攻打织田氏,并自愿担任先锋,为今川义元报仇雪恨。然而今川氏真的无能与软弱让本就在过渡期和虚弱期的骏河国更加混乱, 曾经的今川旧臣纷纷出走叛逃,煊赫了几十年的今川氏, 其衰落肉眼可见。

心机暗藏的松平元康面上不动,实则暗中动手,开始收揽三河国的权利, 一点一点试探着主家今川氏的底线,直到发现今川氏真拿他毫无办法,这才大起了胆子,开始运作三河的独立。也就是此时,元康收到了信长的来信,表明了求和与同盟的意向。松平元康半是欣喜半是忧心,欣喜于比自己更强的尾张织田氏的橄榄枝,也忧心于两国积年的仇恨能否顺利化解。

但是,在风雨飘摇群雄割据的战国,小小的三河国什么也不是,如果不能选对自己的立场,那只能在大国的倾轧间或是苟延残喘,或是烟消云散。

元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想到自己和信长童年时的交情,想到信长从打败织田主家的织田信友,稳坐家督统一尾张,再到击溃不可一世的大大名今川义元…他总在不被大多数人看好的情况下将局势翻盘,堪称一代人杰。对比起软弱无能的今川氏真,松平元康心中渐渐有了决断。经过一段时间和家臣们的沟通,以及与尾张方面的交涉谈判,三河大名松平元康为表诚意,亲自前往信长所在清州城与其会晤,商定联盟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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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前方就是清州城了。”听到属下的汇报,松平元康将飞扬的思绪重新收敛,端正了仪态。

在城门口迎接元康的是当初作为信长的使者出使三河的重臣泷川一益,元康对这个织田家的家臣还算熟悉,也有几分好感,因为正是这个人给元康带来了信长的意思:

“信长公很是思念远在三河的弟弟竹千代,希望阁下能够拨冗前往清州一叙旧情。”

泷川一益带着元康直接到了信长的府邸,才到门口,面上含笑的信长就热情地迎接了出来,她一把拉住元康的手,满眼的温和与怀念,另一手自然随和地拍了拍元康的肩膀,用感慨的语气说:

“一别十数年,你也长这么大了,如今已是成熟稳重的男子汉,更是守护一方的大名了!为兄真是为你高兴啊!”信长的语气十分真挚,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龃龉,真的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似的。

天知道,信长的那些亲兄弟,死在她手里的可不止一个。

松平元康忍不住抿了抿唇,内心有些感动,没想到一别经年,两人都经历了那么多,信长兄长却还和以前一样,对自己和善热情。他回握了信长的手,脸上端庄稳重的微笑也真诚了许多。

进入了大厅,信长直接拉着元康和自己一同坐到了上首,这让元康更是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自己的地位实际是略低于信长的,但信长不在意礼节,直接拉着自己同坐,充分地表现出了对三河松平氏的尊重,这样元康对此次结盟的信心更加充足起来。席间,两人相谈甚欢,时而追忆童年趣事,时而畅想同盟后的未来,一片和谐的气氛里,尾张国主织田信长与冈崎城主松平元康敲定了两个势力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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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信长邀请元康参加了织田家的家宴,以表示亲近。家宴上的宾客不多,都是织田家最亲近的家臣和一些族亲。席间气氛正好,信长挥手招来身边的小姓,让其去准备助兴的节目。

没多久,表演能剧的乐师和舞者上场,乐师们摆开乐器开始演奏,身着华丽戏服的舞者戴着罩住整张脸的面具,手持扇子,随着乐声起舞,表演的正是信长最喜欢的曲目《敦盛》。

信长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自己爱好的幸若舞上,一边和松平元康闲聊,一边还手里打着节拍。而信长下首坐着的芙兰打量着舞者的身形和动作,眉头轻皱,微微侧过了脸。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芙兰的信长发现了她的异状,随即看了过去,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了?”一边的松平元康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芙兰心中叹了口气,面上还是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彬彬有礼的轻声说道:“没什么,打扰到主公和松平大人的雅兴了。”说完,她看向信长,暗示道:“这段幸若舞表演的正是您喜爱的选段,想来您能够轻易判断出演员演唱的功底吧。”

信长一愣,有些不明白芙兰话中的意思,但只是点点头不再追问。正当她在心中忖度的时候,场中的舞者开口演唱起来:

“思えば此の世は常の住みかにあらず。草葉に置く白露、水に宿る月ょりなほはやし…”【1】

信长先是觉得熟悉,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芙兰的暗示,面色微沉。而一边的松平元康却是被精彩的表演吸引了过去,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幸若舞的表演。越看,越觉得舞者的身姿窈窕,动作优美,歌声也婉转动人。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容貌,只其身段歌声,便足够动人。

‘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信长的脸色有些黑,心中咬牙道。

武家的女儿为客人表演幸若舞并没有什么太不得体的地方,但是,在这种场合,在尾张与三河谈盟约的当口,织田家的女孩为松平家的家督表演歌舞,谁都会以为是织田家有联姻的打算。

可是信长真的没想过要拿宠爱的妹妹织田市去和松平元康联姻,就算信长本身还挺看好松平元康的沉稳和忍性,但说到底,元康此时还只是冈崎城的城主,连三河国这个小国都没有彻底拿下。再者说,松平元康早已经有正室妻子,连嫡子都三四岁大了。以信长现在的地位,还不能迫使元康休妻再娶,这样联盟彻底玩完,虽然阿市只是庶妹,但信长也不想让她做侧室。

信长在心里气得直咬牙,明白这丫头偷跑来表演,目的大概是为了吸引芙兰,真是源氏物语看多了!她注意到身边的松平元康正有些陶醉地欣赏着歌舞,于是不动声色地打岔道:“元康啊。”

松平元康听到信长的呼唤,注意力也从歌舞转移了过来:“信长兄,请说。”

信长关切地问道:“这些年,你在今川义元的手下受苦了吧。”

听到信长的话,元康想起自己那可怜的被逼迫休弃的母亲,想起不明不白就早逝的父亲,想起自己这些年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日子,想起那些为了迎回自己,被今川义元压榨的三河武士...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哎,都过去了。如今,今川义元也已经命丧信长兄之手了。”松平元康低声说道。

信长笑了笑,接着说:“说起来,今川义元也算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仇敌了,如今尾张和三河结盟,元康也应该和浚河今川氏彻底划清界限了。”

松平元康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有哪里表现出倾向于今川家了,但看信长的表现,也不像是被触怒的样子,于是坐直了身体,问道:“信长兄所言,在下有些不明白,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对吗?”

信长摇了摇头,说道:“只是愚兄的建议罢了,元康,你名字里的元字,是今川义元为你冠上的吧?就是他今川义元的元,不是吗?”

松平元康愣了一下,明白了信长的意思,随即微微皱眉,重重地点头道:“信长兄说的没错,在下这名字是该改改了。”元康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思路,于是问道:“信长兄有什么建议吗?”

信长连忙摆手:“你自己的大名,可以寄托你自己的志向和乐趣,我参与就不妥了。”看着已经陷入了取名纠结的松平元康,信长心中暗笑,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记得,你刚元服的时候,大名是松平元信吧?为什么改成元康了呢?”

松平元康解释道:“是为了纪念家祖松平清康。”

信长摊手:“那你也可以再取一个你尊敬的先人的字,添在你的名字里,以表志向。”

“嗯…”元康看着眼前正在表演的能剧,是为了纪念源平之战中的勇士平敦盛而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源义家…”

“什么?”信长问道。

松平元康笑着看向信长,解释道:“我想改名为松平家康。”

“家康…”信长在嘴里重复道,随后爽朗一笑:“是个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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