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眼睁睁地看着今晚这番劫难的罪魁祸首断了气，竟也有些于心不忍。沉默片刻之后，他不知向自己还是向余羡开口说道：

“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不过，看起来不列颠群岛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仿生人了，大家都松懈了。”

他用手指摸了摸防弹衣上的凹陷。

虽然已经不像人类那样脆弱，但意识到被子弹击中的瞬间，他还是本能地产生了恐惧的情绪。

稍稍回味了一下，幽灵觉得自己应该珍惜这种恐惧。这种本能没准能在未来的某天救自己一命。如果因为有恃无恐而变得麻木，迟早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能全怪他们？

余羡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激动起来：

“不怪他们怪谁？怪我们吗？你是不是太善良了点，他可是不止一次地想要置你于死地啊！”

说到“善良”这个词的时候，他抬起了两只手，将竖直的食指和中指弯了两下。

这是打上引号的意思。

幽灵苦笑一声：“我不像你，我没有经历过之前的那个时代。不过，我对末世中的人性从来没有过期待，当然也就不觉得拼了命想要活下去有什么错。”

“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

余羡立刻便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他自己对人性的期待，是在过去的十多年里被一点一点消磨掉的。

相比之下，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会好受得多。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去米尔顿凯恩斯？”

“不然呢？你打算食言？”

“那倒没有......不过这件事真的可行么？”

说到这个，他愣了一愣：“我们是不是忘记问他聚集地敌人的数量了？”

幽灵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那不重要。我们又不是去和他们火拼的，尽量不要暴露就行了。”

“那就试试吧......”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但在动身赴险之前，两人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捡回自己丢下的包，顺便收下强盗们留下的战利品。

他们决定分头行事。幽灵往来时的方向走，捡包捡尸两不耽误。余羡则前往伏击驾车敌人的方向，开回那辆状态较好的越野车。

说到越野车幽灵就是一阵头大。

他又检查了一遍他们开来的车，那辆普拉多算是彻底不能要了。在车尾的备胎也被射爆的情况下，就算两人能从强盗们的车上获得尺寸相符的替代品，那遍布车身的弹孔也是修复不了的。

开着这么一辆战损版越野车招摇过市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真正另幽灵心碎的还不是普拉多的报废。

最令他心碎的是，车已经没了，但贷款还没还完！

作为一个诚实守信的好青年，他可没有赖账的打算。欠马修的十万镑，他迟早会全数奉还的。

不过这种心碎的感觉没过多久就离他远去了。在收拾完战利品之后，幽灵的脸上露出了痴呆般的傻笑。

“这么多枪械、子弹和装备，能卖多少钱？”幽灵咧着嘴问道。

两人收捡回来的战利品已经堆在了新座驾的后斗里。

至于为什么是后斗，那是因为两人的新座驾是一辆2033款的福特F-150！

其实光是这辆改装了前双叉臂和后硬轴悬挂的猛禽就已经足够抚慰幽灵的心伤了。在他刚刚离开军队的那阵子，猛禽可是他的梦中情车之一！

“四把自动步枪，一把精确射手步枪，五把猎枪，两把冲锋枪和九把手枪......不算子弹的话，至少也能卖个九到十万镑吧......”

余羡按照黑市中看到过的价格粗略估算了一下，报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数字。

“这钱也太好赚了......杀人放火金腰带，古人诚不我欺。”

幽灵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杀人......什么金腰带？”余羡愣了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你还历史系学生呢......

幽灵鄙夷地看了余羡一眼，开口解释道：

“这是一句祖国流传很广的老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意思差不多就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余羡“哦”了一声，摊了摊手说道：“这句话放在这个时代可真是比钻石还硬的真理。”

说得对，但我想表达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幽灵还是把进一步解释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转而说道：“看来我得抽空多给你补习补习......你的‘历史’水平太差了。”

说罢，他还拍了拍余羡的肩。

换来了对方含愤踢来的一脚。

除了枪支弹药，两人还有些其他收获。虽然里面没几样是值钱的，但余羡还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是一本小牛皮封面的手札，封面上还夹着一支钢笔。

“这是真正的稀罕物件，”他将手札在幽灵面前晃了晃，“不说这个手工制皮的工艺，光是里面这些细腻的纸张就已经很难得了。”

纸张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也就是灾祸前不久的事。幽灵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我也从战利品里挑一件留个纪念吧，”幽灵受到了他的启发，“伯德先生这把加装了TrijiACOG对准镜的史密斯威森M500就归我了。”

伯德先生，也就是弗兰克·伍尔弗里克·伯德，对于枪械的品味受到了幽灵的高度认可。

试问哪个男人可以拒绝大口径左轮的魅力呢？

弗兰克·W·伯德这个名字是两人从这个倒霉的强盗头子兜里那个眼镜盒里的照片上找到的。

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褪色了，它的正面是一对站在一栋二层小楼前的年轻夫妇，照片中的男人，也就是弗兰克，臂弯里还坐着一个可爱的女婴。

照片的背面是一家三口的名字，以及一个日期：2050年5月3日。这应该就是这张照片拍摄的日期了。

照片这种东西自2030年起就成为了奢侈品。结合这一家人在智能危机爆发五年后还能在家门口合影这一点不难看出，伯德一家在当地应该是很有实力的。

因此，两人对于弗兰克妻女眼下的境况也是颇有些感慨的。

对于幽灵挑选的战利品，余羡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发表什么评价。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们该怎么找到弗兰克的家人？”

“叫我说，我们先接近米尔顿凯恩斯，找到看起来像是聚集地的地方，在外围停车，然后由我去探查一下对方的人数。”

移动雷达幽灵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方案。

“我发现跟你出门根本就不用带脑子，”余羡笑道，“这样下去可不好。我的脑子怕是要退化了......”

“你是老大。为老大分忧是我的荣幸。”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种东西......

幽灵笑着摇了摇头，并重新连上了群聊频道。

“伊莲娜，我想问问我那倒霉的控制面板该怎么办？”

失去了那台能够修改设定的平板电脑，他就没法关闭IB模式了。

开启IB模式的好处很明显，这能使两人在无法之地的一系列行动变得更加安全。

但坏处是这是一个“被动效果”，他没法忽视那些出现在视野里的光亮，比如在看着余羡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长此以往，幽灵怀疑自己迟早会疯掉。

“你需要找一台新的平板电脑。到时候我教你如何绑定就行了。”

在伊莲娜看来这不是什么问题。她倒是有些其他的话想对幽灵说：

“幽灵，余羡，在你们看来，你们在无法之地中遭遇刚刚那种事的频率会不会很高？”

“会。”幽灵和余羡相互看了看，由幽灵给出了答案。

“那你们或许应该想办法给幽灵找一具更强力的躯体......我是说，更适合战斗的仿生人型号。”

“说到这个，伊莲娜，你好像对仿生人相当了解啊......”

这个问题困扰了幽灵一阵子，见时机合适，他便开口问了出来。

虚拟世界里的吉赛尔赶忙拉了妈妈一把，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伊莲娜看了女儿一眼，用眼神表达了疑惑。

虽然不太清楚女儿的用意，但她还是换了一套说辞：

“这是因为我之前从事过仿生人相关的工作......我是说灾祸之前。”

“喔......”

幽灵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并问道：“那些仿生人躯体，什么样的型号比较适合我？”

“DEF系列和渗透者二代吧......前者的产量比较高，应该相对容易找到。至于后者......”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比较适合特殊任务。当然，渗透者二代需求不大，生产的不多，或许需要付出不少代价才能得到。”

“了解了。多谢！”

“不用客气......说真的，我还得感谢你。今天透过你的眼睛，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是么......”幽灵想了想，说道：“只要条件允许，往后你们随时可以通过我们的眼睛观察外面的世界。只要你们想。”

“那我们应该会经常麻烦你们的......不过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和吉赛尔就先下线了。回头见！”

已经四点了，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伊莲娜见两人摆脱了危机，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陷入新的麻烦，便打算带吉赛尔一起下线睡觉去了。

家长们总是希望孩子早点休息。幽灵和余羡会意，与两人道了别，并解散了群聊。

离天亮大约还有三个小时。两人不敢耽搁，打算一鼓作气给今晚的闹剧画上句号。

开车的还是幽灵。他早就忍不住开动这辆三十多年前出产的猛禽了。

他们所在的这片树林距离米尔顿凯恩斯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幽灵还没过瘾，就已看到了一片被灯光照亮的、看起来像是仓库的地方。

这片聚集地就在贝尔福德公路旁，看起来规模不是很大。

虽然规模不大，但像这种敢于在夜间打着探照灯照明的聚集地，守备力量一般都是很强的。

据余羡了解，守备力量较弱的据点大多建立在远离公路的地方，夜间也不会开灯，而是由佩戴夜视设备的守卫登高戒备。

虽然有些担忧，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两句：“果然是强盗们的聚集地。拦路打劫这种事他们应该没少干啊。”

“人都凉透了，就别管他们是不是强盗了......不过，没想到他们的据点这么好找，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幽灵一边说着，一边打方向把车开下了路面。

把车停进树林深处以后，两人挑拣了一些装备带上，步行赶往那个相当招摇的聚集地。

等到走近了一些以后，幽灵发现了问题，拦下了余羡：“不对劲啊。这地方看起来都是厂房，不像会有照片中那种小楼的样子。”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余羡思考了一会儿，提了一个建议；“要不然我们分头找找吧。弗兰克的房子不会离聚集地太远，运气好的话，半小时之内我们就能找到地方。”

在天完全亮起来之前，幽灵的生物识别能为两人创造一些优势。天亮之后变数就多了，他不想冒那种险。

“别急。看到那个哨塔没有？”

幽灵指了指厂区围墙内部一座顶部亮着探照灯的塔：

“如果对方的守卫有红外观察装备，你一旦接近聚集地就会被发现。不如这样，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看看。”

余羡心念一转，发现幽灵说的确实有道理，便没有矫情：“也行。有情况的话，我们通过头盔联系。”

“好。”

幽灵应下之后便迅速离开了。余羡看了看四周，爬上了一棵麻栗树，抱着枪靠坐在了枝桠交叉的地方。

雨势小了，但风还是很大。他身上的羽绒服已经湿透了，变得沉重且冰冷，这让他很不好受。

在栗树林中交战时，他跟着幽灵跑了很久，这会儿双腿的肌肉十分酸痛，还在不停打着摆子。

更要命的是，距离他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十个钟头。他的胃开始抗议了。

要是现在有一锅热汤，两个面包和一个火炉就好了。

余羡调整了一下脑袋上的头盔，一边强撑着开始纠缠的眼皮一边想道。

他看了一眼幽灵离去的方向。

希望这家伙快点找到地方吧。

要不然，我说不定就要成为无法之地中第一个冻死在树上的蠢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