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为什么会被上传到服务器中？主要有两个原因。”

幽灵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体验着虚拟神经元带给他的反馈，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

“第一，《Project：2048》立项后立马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制作组号称会借助数字孪生技术，用一比一的比例还原一个真实的世界，这立刻引起了当时各国的警惕。

“要知道，那个时代各国间的关系虽然谈不上紧张，但也没有友好到可以把自己的战略设施和敏感地区暴露出来的地步。我是安全部门转业，上头让我代表国家以顾问的身份进入了这家公司，目的就是把控其中相关的风险。

“第二，我是灾难爆发前距离......负责这个项目的一个博士最近的人之一，我和他的关系很好。在那种情况下，他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任由机构里暴走的仿生人保安把我干掉，二是救我一命。

“很显然，他选择了第二种。”

不管幽灵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在当前的氛围下，小鱼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幽灵讲述的故事当中。

听到这里，他不无感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原来是运气好啊......”

幽灵翻了个白眼。

作为一个出色的听众，小鱼会下意识地用关键性的提问引导对方往下说：

“这个博士可真了不起，能主导这种项目的同时，居然还掌握了意识上传技术？这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完成的操作吗？”

没想到这个情理之中的问题却引起了幽灵的不适。

他面色痛苦地回答道：“博士当然了不起，可是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记忆中虽然有这么一个‘博士’，却没有他的信息，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回忆不起来。”

小鱼疑惑问道：“是意识上传的时候出了问题吗？”

幽灵摇头道：“不一定。我的记忆里有博士，有两个和我同时被上传的人，但想不起他们的相关信息。但我却记得博士当时在我耳边重复说了一串数字和三个词语：亚斯蒙德岛，蝴蝶和聪明人。”

“这说不通啊，”小鱼狐疑地盯着他，“你连人脸都记不住，却能记住二十多年前恍惚中听到的三个词语？”

幽灵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记不住’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我身上。我的意识被上传到服务器后就成为了一堆数据，一个程序，只要没有人为因素，理论上来讲我不会忘记任何事情。”

“也就是说，博士有意删除了你的相关记忆？还是说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小鱼若有所思地问道。

“第一种可能性更大。我猜测，博士这么做或许是为了保护我们，以免我们其中一人暴露后牵扯到了其他人。”幽灵回答道。

说完这句话，他却迟迟没有得到小鱼的回应。

幽灵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小鱼。

小鱼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非常震惊的事情。

幽灵只好用一个疑问句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谈话当中：“你怎么了？”

“按照你的说法，我想到了两个问题......首先，你的意识成为了数据，可以增却不能减......那你会不会有一天被《孪生宇宙》的运营者发现，当作病毒或是系统垃圾被删除？”

普通玩家的神经元活动只会产生临时数据，这些临时数据在他们登出《孪生宇宙》后就会被删除。

但幽灵没法下线。

小鱼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发抖：“另外，作为一个只能寄身虚拟世界的程序，你却可以思考、可以学习，那你现在究竟应该算是人的意识，还是人工智能？”

本来不是的，现在是了。定义是会转变的，当然，定义也是由人控制的。

他从来没有过与人工智能面对面交流的经历，但数据、程序、思考、自主学习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想到了博物馆资料中有关人工智能的描述。

没想到幽灵听了小鱼的问题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目光低垂，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想过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还需要时间去检验。至于第二个，这个问题和你之前问的‘如何证明自己不是人工智能’一样，是注定不会有答案的。”

小鱼又开始皱眉。他这一天皱眉的次数足够顶上平常一年的次数了。

幽灵有些不解：“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难道换一种定义就能否定我的存在了吗？哪怕我真的是人工智能，甚至是昔日灾祸的余孽，我也根本无法对你构成任何威胁啊。”

小鱼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怎么定义你并不重要。我也没有考虑过你是否会对我产生威胁。我只是......你说的话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我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消化。”

幽灵右手扶胸颔首，表示理解。

他看着小鱼渐渐松开的眉头，笑着说道：“我对你没有威胁。但现在你对我的威胁可不小，不是吗？”

一愣之后，小鱼瞬间就明白了幽灵的意思。

如果幽灵今晚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不管他究竟是人类的意识还是类似人工智能的程序，只要自己把他的情况公之于众，他立即就会遭遇危险，未来的命运一定会落入他人的掌控之中。

就算不会被立即删除，被控制起来是一定逃不掉的。

这么看来，他可真是信任我啊......我不过是承诺了不会泄密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人会相信一句口头保证的约束力。

但如果他说的都是假的......

难道他有其他的目的？或者说，他是想用一个惊人的谎言，去掩盖一个更惊人的真相？

如果幽灵的叙述存在九真一假或三真七假的情况，自己是很难发现问题的。

比如他其实既不是人工智能，也不是什么被上传的意识。

至于除了这两种情况以外，幽灵具体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

该不会是某种测试人类群体中是否有人“反水”、支持人工智能的机制吧？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某种搜查幽灵所描述的意识体的手段？

小鱼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可能。

谁会为了做一个测试，隐藏身份在自己这种无名之辈身边潜伏一年？

这太蠢了......一点都不合理。哪怕对方只是一个程序，这种行为逻辑也不成立。

对了！小鱼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能够支撑幽灵不是“普通”人类的证据。

即便幽灵有什么晦涩的目的想要借自己的手去达成，因此不想和自己彻底闹掰，他大可以随意编造一个身份。

编造一个身份比起说自己只是个被上传的意识，好处太明显了。

一来只要两人不在现实中见面，那这种编造的谎言是很难被戳穿的。

再者说来，编造一个身份也远比编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简单，且更加可信。

除非......

除非幽灵确实对现在的外部世界缺乏了解，根本无从编起。

小鱼抿了抿嘴，掩饰住了抓住关键后会心的笑意。

在小鱼陷入思考的同时，幽灵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从小鱼的微表情里读出了些许意味，对这小子的心理活动多少有了些把握。

他在心里暗暗发笑。

小鱼是个好伙伴，但暂时还没有好到让他想交付生死的地步。

如果小鱼背叛了自己，他大可以躲回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地方。

那是一个真正的“安全屋”，自己可以在其中实现隐身的效果。

否则，早在那个来自二十多年前的服务器重新上线的那一刻，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

小鱼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我可以暂且相信你......不过，你把这些惊人的秘密向我全盘托出，是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幽灵笑了笑。

一方面，他对小鱼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

和小鱼在虚拟世界中认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事情的发展没有超出他基于对小鱼的了解做出的预期。

另一方面，他也通过这番相比以往吹牛闲扯更为深刻的交流对小鱼增加了了解。

比起他在《孪生宇宙》开放测试后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其他年轻人，小鱼到底是末世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对超出认知的事物接受能力更强些，不会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

同时，小鱼又不像其他经历过末世的中老年人那样敏感和迂腐。

自己没有看走眼。

他叹了口气，用略显忧郁地语气说道：“我可不想以一个虚拟游戏里NPC的身份获得永生。我想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就是说，他想试试能不能被“下载”到某种现实中的存储装置里？

小鱼花了大概三十秒的时间权衡了一番利弊，获得的结论是：有些麻烦，但应该没什么危险，还挺有趣。

或许能给我一成不变的现实生活添点乐子？

不过，在拍胸脯答应下来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听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呢？”

问出这样的问题倒不是因为小鱼太过现实。如果“复活”幽灵的大计既没风险，也没难度，那他自然可以一口答应下来。

但问题是，在现在的大环境里，人类勾结人工智能可是会被处以极刑的重罪！

就算对方其实不是什么人工智能，但这要怎么证明呢？

一旦自己的行为被发现，即便是声称自己只是受到了蒙蔽，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量刑稍松一些而已，终归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的。

而且小鱼自己不懂技术，他还得找人请教其中的可行性呢。

如何回报对方的问题幽灵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了。虽然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小鱼身上，但他还是决定以相同的条件答复小鱼：

“如果你真能把我带出这个囚笼，我可以供你驱使......十年。”

说实话，现在的幽灵也没有能力提供其他形式的回报。如果小鱼不同意这个条件，他就只能把供驱使的年限从十年提高到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

供我驱使？小鱼追问道：“这十年的时间，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那要看你需要什么，以及你能给我提供什么样的‘容器’了，”幽灵笑道，“如果你把我丢到一台电脑里，那我或许只能帮你做一些黑客工作，或是提供一些鲜有人知的知识......当然，要是你把我植入一台作战机器人当中，那我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小鱼眯起了双眼，开始思考起来。

同时，他用低头捂嘴的动作掩饰住了脸上的尴尬。这是因为，在听到幽灵提出的条件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如果让这家伙找个地方打十年工可以为自己赚多少钱......

瞧我这点出息！

不过，我还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没用多长时间，小鱼便算清了这笔账。

只要事情不败露，那自己怎么都不会亏。

“咳咳，那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小鱼抬了抬下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得先找两个朋友问问这件事是否可行。”

嘶......

幽灵深深吸了口气，难掩激动地说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感谢你和你的朋友！”

“别那么客气！”

“不过......”很快便平复了心情的幽灵迟疑着问道，“你那两个朋友，应该靠得住吧？”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运随意交到陌生人的手中。尤其是风险很高的情况下。

“放心吧！”小鱼非常笃定地说道。

“那么今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我们干点什么？”

现在才刚过晚上六点。明天冬假就要到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小鱼想了想，问道：“你看公告了吗？圣诞节上午9点《孪生宇宙》就要不停机更新了，你有没有什么需要赶在那之前做完的事？”

闻言，幽灵回想起了更新公告中的信息。

上线一批新的电影，各大城市增加公共冰球场地和滑雪场地，解锁相关成就，开放新城市斯德哥尔摩，减少露天泳池数量并下架一批电影......

这是根据现实世界季节变化做出的更新啊......只是好像晚了两个月？

他想好了自己的答案：“新城市上线后当然要先去看看了......不过在更新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想想能不能从那些即将下架的电影世界里弄到些快要绝版的好东西吧。”

“没错，你是应该好好想想了。无论帮你离开虚拟世界的事能不能成，应该都会产生不小的开销。”小鱼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的确......幽灵无奈地点头认同。

接着，他打开面板仔细翻看了一遍即将下架的电影列表，边看边嘀咕：

“《变形金刚》系列、《环太平洋》系列和哥斯拉系列下架，嗯，这些人们参与感很低的电影下架确实不痛不痒......好多剧情片和爱情片啊，果然，这些不受欢迎的影片迟早会被当成冗余数据清除的......”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小鱼，“之前我看到过《环太平洋》系列中有一个由亚洲人编辑的特殊对抗副本，我们刚好两个人，要不要趁着最后的机会试一试？”

小鱼有些迟疑：“操作巨型机甲的对抗副本啊......我担心自己会拖后腿......”

幽灵摆摆手，说道：“嗐，这有什么。《环太平洋》中的机甲需要至少两个人一起操作，考验的不是个人的能力，而是队友间的配合。你难道不想看看我们之间的默契到底怎么样吗？”

“行吧......但你得先让我练习一下。”

通过面板建立了组队关系，缴纳了每人10枚Meta，两人眼前一黑。

恢复视觉能力后，他们出现在了一个军事基地的内部。

《环太平洋》三部曲中出现过的机甲尽数都在其中，围绕着两人所在的地面平台。

“进入匹配状态之前，我们可以随意在这个副本里熟悉每具机甲，”穿着一身灰色的驾驶服、手捧头盔的幽灵说道，“你想先试试哪一款机甲？”

小鱼问道：“哪一款最好上手？”

幽灵似乎不止一次体验过《环太平洋》的副本，选择什么的太麻烦了，还是直接让有经验的人推荐比较省事。

“那就‘尤里卡突袭者’，‘英勇保护者’或者‘吉普赛复仇者’吧，”幽灵想了想，“其他的不是需要三人驾驶就是操作要求太高。”

一边说着，他一边唤出面板展示给小鱼看了看。

小鱼看了一眼，说道：“那就‘英勇保护者’吧。红色的比较帅。”

那是你没见过风暴赤红......幽灵嘴角一抽：“行，戴好头盔，上电梯，进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