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容与视角)(1 / 2)

容与复明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

彼时,他于横秋剑府和万妖窟之争中觅得机缘,以寿数气运作为交换,换得金丹四百年,魔魂自然不愿,但也无从阻拦,只能日日唾骂他的愚蠢。

容与自然不会搭理。

正常练就金丹只得三百年寿数,他还多了一百年,实在是不亏。

“说到底,你不就是想有朝一日飞升,以重新挽回那小修士的性命吗?如今只活四百年,又有什么指望?”

他虽从未在魔魂面前提及,只说修仙是想看看自己这个魔尊转世若去修仙,到底会有什么下场。但魔魂又怎么不知他真实的意图,如今得知他只能再活四百年,便不管不顾地点了出来。

容与没有和它解释。

自从阿玉死了以后,他的话越发少,连对魔魂也是如此。

四百年,想飞升当然是痴人说梦。

他又不是阿玉。

但这日子一日一日地消耗下去,以他的天资,便是他能等得,阿玉也等不了了。

横秋剑府已经将他要找的消息传来,阿玉尸首找到了。

地界至南至北至东至西,以及逐月仙山,各自封印着阿玉的尸骨。

尸骨的封印加了仙山的密咒,十年内,阿玉的尸骨便会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亲手将阿玉挫骨扬灰太过阴毒,这些修仙之人怕背上因果,所以用了这样委婉的法子。

十年。

一个筑基便是克服万难,将东南西北属于阿玉的部分寻回来,逐月仙山的那部分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到。

要入逐月,于他而言,最好的办法是拜入仙山。

但逐月仙山收徒,二十多岁的练气多如牛毛,连逐月仙山的外门也进不去,便是二十余岁的金丹也不一定稳入仙山。

所以在做这个交易之前,他先去了一趟逐月仙山。

自然落选,只是他在落选之时,与那仙山长老留了一句话。

“十年内,我定破至金丹。”

长老觉得他狂妄,与他定下约定,若是他五年后破至金丹,便准他入仙山。

所以他从仙山回来以后,便直接做了这个交易。

五年内他会先把阿玉其他部分的尸骨寻回,最后前往逐月仙山。

至于其他,只能等他寿数将近时再做打算。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阿玉的尸骨。

即使是传说中的仙人,想要肉白骨活死人,也必须得有尸骨才行。

金丹成了以后,身体里的灵气比之往日多了十数倍,身体灵气充盈,一直栖息在他眼睛里的魔魂便待不下去。

骂骂咧咧躲进了灵台。

一个清晨,他调息结束睁眼,陌生的人间挤入他的眼里,他第一反应是吵闹。

一瞬间将他带回得知阿玉身死时的那个日子。

风声萧萧,人群叽喳,所有的声音朝他用来,唯独没有阿玉的消息。

就和如今一样。

横秋剑府外,到处都是来往匆匆的剑客。

容与长睫颤了颤,垂眼看向案桌上的那柄玉剑,心头横生的波澜,才慢慢平静。

那柄玉剑里是阿玉的元婴残魂。

这玉石他选了好久,请人打磨成剑。制剑的人初闻他要做一柄玉剑,都觉得他是脑子坏了,这玉石易碎,如何能当剑使。

见人不愿做,他便自己抽空,废了无数玉料练习后,自己亲手做得。

如今,也是头一次看见这玉剑模样。

做得还是有些粗糙。

不过阿玉的元婴残魂似乎很喜欢。

在玉剑里安静地流动着,衬得玉剑灵气逼人,不似凡物。

他看了一会儿,将手覆上去,似乎是能感觉得到他的气息,玉剑里的残魂亮了亮。

“阿玉。”

他轻叹一声,将玉剑抱入怀中。

玉能养魂,等他将阿玉的尸骨找回,残魂加上尸骨,他心里便更有些指望。

恰如初春化冰,一片寒意之中,生出些许绿意。

——

魔魂却见不得他好过,总会想些办法找不痛快。

阿玉死时,他生了杀意。

杀意难抑,他硬生生将一寸一寸杀意按下,靠的也不过是那一点执念。

因而杀意虽按下,却未除根,像是潜藏在暗河下的荆棘,稍有不慎,便会叫人鲜血淋漓。

魔魂便总是想方设法挑动这些潜藏的杀意,尤其是在他双眼复明以后,时不时便会生出一些幻象。

普通修士修仙还会生出心魔,他灵台处有真正的魔魂,这所成幻象自然更为逼真。

魔魂最爱的,是化出阿玉身死之象。

有时是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上一瞬他手中的茶杯里还是浅绿色的茶汤,下一瞬茶杯举至唇边,便生出浓稠的血腥气息。

他垂眼,杯子里浅绿色的茶汤转至血红。

再抬眼,屋子门口处,一个看不清面目,身着白衣的人,持剑将她对面女子的四肢砍下,最后又一剑砍下那女子的头颅,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脚边。

他不认得这头颅。

那头颅却开了口:“容与,我好疼。”

是阿玉的声音。

“你要替我报仇!”

“你要替我报仇!!”

“你要替我报仇!!!”

那头颅发出的声音愈发尖锐,带着满满的怨毒!

“你是魔尊转世,为何不为我报仇!!容与!我要这天下为我陪葬!”

容与的脸色一点点变白,被他牢牢压制的杀意在心里生出荆棘,将他的心捅出血洞。

手中茶杯的血腥之气扑鼻。

“要这天下…为阿玉陪葬…”

他一字一句重复着,喉腔处的灼烧感,让他几乎难以发声。

饮血入魔……

只要入魔,就能为阿玉报仇,何必如同现在一样苦苦煎熬,去求一个看不到的结果。

容与面色不变,呼吸却开始急促,眼前也渐渐被血色笼罩,开始模糊不清。

“我从不舍身救人,我的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模模糊糊有声音自心窍处传来。

“容与,求死入魔,寻生拜仙。我如今入魔是死心后想求一个解脱,可大多数人若想寻生路,还是拜仙好些。”

是阿玉曾经在道观和蓬莱地界时与他说过的话。

眼前的血色一点点淡去。

心口处的荆棘被他一枝枝折断。

他喷出口血,眼前的幻象一点点褪去。

但却没有结束,魔魂因他的固执而恼怒,也越发变本加厉,开始不分场合地构造幻境。

有时他走在大街上,眼前之景就开始发生变化,街道里走动的人一个一个停下来看着他,面目逐渐模糊。

“容与。”这些人都用着同一个声音喊他。

然后接二连三死在他的眼前。

就这样,每日反复上演着同一场戏码。

直到某日,他坐在临江酒楼的顶层,还未坐上一盏茶的功夫,眼前的江景便毫无意外变成一片血色,而耳边也响起了熟悉的哀嚎。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感受着心底疯狂往外滋长的杀意,认认真真地看完了魔魂为他化出的幻境。

然后起身坐到了窗边,轻叹了一声——

“……不如同死。”

身子轻轻后仰,从窗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