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叶棠玉站在逐月仙山之下,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冷,修士上山的人数比她想的更多。
多到春云浮岚直接打开放人进来。
此刻若是魔族来攻,逐月仙山怕是毫无招架之力。
“快看,是真的,仙山当真枯竭了一半。”
入了逐月仙山,眼前之景,让人惊异。
一半秋叶,一半枯枝。
逐月仙山的生灵,即便未生灵智,但在仙山之中数年,早不是凡物,那枯萎的一般高山,如同被彻底毁去根基,莫说灵气,连一星半点的生气也无。
“那堕仙当真造孽。”
见此情形,那些本来对逐月仙山放出的言论,将信将疑的修士,也不由地信了大半。
叶棠玉走在其间,没有多言。
这样的事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是她这个堕魔被杀,如今又重生归来的堕仙干的,谁会想到真仙头上去。
即使将这件事抖落出来,真仙的名头,怕也能唬得不少人甘愿为之赴死。
一行人快走到仙山正殿,叶棠玉才趁人不备,往后山中去。
她不知晓明堂会在哪里,但是她的气息外泄,明堂会来找她。
那些修士多半安置在前山大殿之中,叶棠玉往后山深处行进,尽量避开有人之处。
直到估算好距离,这才从手腕上摘下容与用春云浮岚所做的镯子。
随即心念一动,手中便出现了两柄剑,定光和她的本命剑。
“哟,看来这是要与我拼命了啊。”
是明堂的声音。
叶棠玉抬眼看他,与和往日不同,这一次来的是他的神魂。
相比于之前的那副凡人身躯,明堂神魂的样子要更挺拔高大些,眉目间透着温和,脸上带笑,却不达眼底,和印象里,小时候在大户人家里见到的供奉的神像一模一样。
慈和却不带温度。
除此以外,是扑面而来的压迫。
叶棠玉光是见到他,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
明堂并未马上攻击她,反而只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百年之前,我真不应该放手让商何和衍书去做的,我亲自处理,绝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保不齐,我已经找到打开天门的方法了。”
“可惜,那时我忙于找到魔尊转世,这才让商何搞砸了事情。”
“他搞砸了事情,就要弥补,所以这百年来,一直由他在供给仙山灵力,也算公平。”
“就像你一样,你杀了我两次,虽是凡躯,但在地界数千年,我的神魂也远不如从前,凡躯身死,我亦受损,所以逐月仙山用一半灵气,供给了我的神魂,而这缺漏,需要你来弥补。”
明堂说着朝她走进,伸手轻轻托住了她手中的两柄剑。
“都是好剑。”
“不过这一柄更合我意。”
明堂将定光从叶棠玉手中轻而易举地剥离,随即弃之一旁,看向叶棠玉手中剩下的那柄她元婴之魂所成就的本命灵剑。
“这柄剑有天界的气息。”
“正适合用来杀你。” 叶棠玉吐出句话。
明堂却笑出声,手轻轻抬起那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笑着问她:“如何杀我,像凡人一样割断我的脖子吗?”
叶棠玉没有言语,持剑朝明堂斩去。
剑气凌厉,却未伤明堂分毫。
“算是我数千年在地界见过最好的元婴境了。” 明堂并未发怒,反倒是夸了叶棠玉一句,“可惜,你未曾见过天界,自然不懂真正的力量是什么?”
叶棠玉没有言语,一剑不够那就第二剑,两剑不够就三剑。
叶棠玉挥剑而过之处,似乎连空间都扭曲停滞了几分,速度之快已非普通元婴所能及。
但明堂仍旧是轻而易举地闪避。
数百招后,叶棠玉力竭停了下来,半跪在地上。
明堂依旧轻飘飘站在她的对面,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怜悯:“你瞧,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竟妄想弑仙。”
“真是痴人说梦。”
“还是说……你觉得凭着你灵台处的那个东西,可以杀我?”
叶棠玉浑身僵住。
这却不是结束。
明堂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眼里确是明晃晃的恶意。
“哦~对啊,你灵台处的那个东西不想杀我,你们此番算计的人是容与啊。”
“怎么?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 明堂见叶棠玉变了脸色,笑意终于真切了一些:“你以为我当真对你复活一事一无所知?死人复生,稍微动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与这凡间那新生的天道有关。它也算藏得久,数千年了,按捺住性子未曾露面。”
“可惜啊,最后的关头,偏你不谨慎,怎么还用逐月仙山习得的术法设防呢?”
叶棠玉攥着手,看着明堂没有开口。
灵台之中,破锣嗓子已经大喊了起来:“昨日我与你谈话时,你用逐月仙山的仙法设防了?!你脑子进水了!蠢成这个样子!”
“逐月仙山所用大半仙法都是他们一脉所创,你这和自掘坟墓有什么两样?”
天道在自己灵台处栖身的一道意志吵闹不休,叶棠玉脸色白了几分。
昨日客栈之中,容与走后,她与天道间的对话绝不能泄密,所以才下意识掐诀,却没崩想……
会有如此疏漏。
明堂此时虽听不到天道的声音,但从叶棠玉难看的脸色中,也能猜到几分,眼角眉梢间的笑意又多了些。
“你们诛杀魔尊转世本是好事,于我而言,我自然不希望有我仙族世敌的首领在这世间,只是,这地界天道的打算太过无耻,让我听了也不由为魔尊喊冤。”
“仙魔相争,坐收渔利,哼,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所以,天命之人,你猜猜,你们昨晚的话,我告诉我们的魔尊大人了吗?”
叶棠玉闭了闭眼。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本该按照约定前往听仙阁的容与,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阿玉。”
容与唤她,语气平静。
却比这深秋更冷了几分。
良久,才听他继续开口道:“你复生回来,只是为了诱我入魔?”
心中最后一丝希冀落空,反倒是松了口气。
听到这句话,叶棠玉睁开眼睛,撑着命剑,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未回头:“对。”
“如何?我并未诓你。” 明堂很满意现在眼前唱的这场大戏,“叶棠玉,功败垂成的滋味儿如何?昨日,你与天道的对话,我已尽数告知他,如此痴情人,为你弃魔修仙,到头来与你而言不过是利用二字。”
“你们凡人果真是虚情假意。”
“我已知你如今气运散尽,之前不过是天道为你遮掩,才骗过了我,让我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天命之人。”
“既然你与我无用,我又为何要杀了你呢?不如发发我的善心,放你一马。”
“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些算计,容与会不会与你计较了。”
明堂话里话外满是讽刺,说完又看向容与。
“据我所知,魔尊转世入魔,需以血为祭,如今倒是有现成的,就不知道魔尊你舍不舍得了。”
——
容与没有理会明堂,走到叶棠玉面前,垂眼看她:“你若让我入魔,我不会不答应,何必用这样的办法。”
“人性善变,我不得不防。” 叶棠玉语气淡然,“且我不仅需要你入魔,我还要你与明堂结仇,不死不休。”
“所以,你才排了这出戏,想再次死在我的面前。” 容与闻言竟笑了笑,“倒是比我这个魔尊还要狠心几分。”
也许还是不甘心,挣扎良久又道:“从始至终都是利用?”
“没错。” 叶棠玉没有狡辩,这也并非她所擅长之事,对容与她确实多有亏欠。
容与面色沉了下来,像是腊月寒冬河面上结的冰。
魔气从他周身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叶棠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中的剑,满眼防备。
——
明堂在一旁看戏看得很是欢悦。
魔尊转世生性暴戾,如同容与这般即便能为了所谓情意,克制住入魔杀意一次,也难控制住第二次,加之这次还是为人所戏弄,一腔真情被人算计,又弃如敝履。便是普通凡人都难以忍受。对于魔尊转世来说,又如何忍耐。
想到一会儿的场面,明堂越发期待。
有情人相杀的戏码,总是百看不厌。
除了能看一场好戏以外.....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叶棠玉身上。
待容与入魔以后,叶棠玉必死,躲在她灵台处的那道地界新生的天道意志,便会无所遁形,一旦抽离,他便会迅速感知到这地界天道的行踪。
届时若举这地界一百零八座仙山之灵气,短暂恢复自己的实力,将那新生天道擒住,未尝不能得天界天道的谅解。
即便天门已关,想必天道也有他法补偿于他,好过他如今因承受不住月月的天雷之刑,弃本身而不用,独留神魂飘荡。
这也是他肯来见叶棠玉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她搅黄他数次计划,这次之后也算两清了。
他心下满意极了,容与身上的魔气越发浓郁,在仙山大开杀戒以后,仙山里这些修士必当惊恐,只要他表明身份,也不愁无人献上气运灵力。
这样算来,阴差阳错之下,这竟然是他数千年来,最好的光景了。
明堂沉浸在即将脱离苦海的喜悦之中,并未注意到方才叶棠玉与她过招时,那剑招之后,残留下的剑意正一点点汇聚起来,形成包裹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