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2 / 2)

鸯命摇了摇头,示意她退开一些。心下感慨,又特意放柔声音道:“栀子,到我这里来好吗?不要怕,我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她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就是想问一问你,地里如今种的都有什么果蔬?你可以告诉我吗?”

她也学着栀子的样子,半蹲下来,平视着她的丹凤眼。脸上愈发真诚,又反复劝了好几遍。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倏地,门外的栀子动了,她像是试探一般,先把一只左脚跨进来,随即像是地上烫脚一般,又急忙缩回去。

鸯命没有指责她,反而淡淡的微笑着看着她。

她观察着鸯命的神色,再三重复了几遍之前的举动。

又等了好半会儿,才慢慢移步到鸯命跟前。

鸯命没有说话,而是出其不意地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死死攥在自己掌心里。栀子面色挣扎,手里却挣不开,这时,鸯命开口了:“一次不敢面对的事情,这一辈子难道都要逃避面对吗?”她想起自己,复又坚定道:“脚下的路还未走完,谁知道结局呢?既然还活着,睁眼就唯有两件事,继续活下去,努力改变结局。”

栀子不再挣扎了。

鸯命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不由心里总结道,这是遭受了怎样的虐待。

“你是鸯姑娘吗?”相较于鸯命嗓音里的坚定和平静,这道声音细弱的仿佛刚出生的猫崽子,惶恐又脆弱。

栀子没有疼爱她的爹娘,她娘是范御史之前迷恋的一名歌姬。生下她后就死了,范御史子女足有二十多人,压根不会注意到她,她不受待见,就一直被关在偏院里,从来没有出过院门。范家全家下大狱那日,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从范府里出来。

即便那些人是她名义上的亲人,可她对着他们的脸只有陌生。

她心里无边庆幸,终于可以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听嫡姐鬼哭狼嚎的不愿意去那叫青楼妓院的地方,她知道那也许不是个好地方,所以才会趁人不备逃出来。

鸯命站起身告诉她:“对,我是鸯文礼的女儿——鸯命。”她瞧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脸上沾染着几点泥点子,扭头朝竹茹使了个眼色。

竹茹会意后,马上去拧了块帕子来。

“他们都说,是鸯文礼害了范安一家,这是真的吗?”她弱弱道,灰色的布衣不是之前在教坊司里穿的那套,应该是庄子里的人给的,与她瘦小的身材不是很相衬。

她没有称呼范御史为父亲和爹,而是直呼他的姓名。

这个问题,鸯命还不能给她确切答案。她思忖了一会儿,从竹茹手里接过帕子,转手递给栀子,低声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害了你一家,你会——”她踌躇了一下,换了个恰当点的词:“会埋怨他吗?”

她摸不准栀子的想法,毕竟她爹,有可能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幕后主使。

栀子听完,有些呆愣。她以为她会矢口否认,或者把轰她出去,骂她是个没良心的。就像她的嫡姐一样,明明她好好地寓居于偏院。但是只要逢上嫡姐心气不顺的时候,就会特地绕道到偏院里去,把她胡乱骂一通。把她仅剩的吃食全都掀翻,像个疯婆子一样,等心情平复以后,又会理理衣摆,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从偏院里走出去。

她下意识说道:“怎么会,我感激你还不及。”她没有提起鸯文礼,而是指的鸯命。或许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难得的回答。

人总是这样,这样矛盾。越是想得到那道关注的目光,事实上这道目光就越不会落到自己身上。等到这道目光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恨怼。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说不定会落到和嫡姐一样的下场。”她声音越说越细,面红耳赤,低垂着眼眸,看着手中被拧干的帕子。

“虽然我助你从教坊司脱身,但是因为你的身份,以后注定不能出现在那些官僚们的眼中。”鸯命稍低眼睑,顿了顿,又解释道:“否则,不只是你,就连我爹都会受到牵连。而且,范御史罪名已经落实,如无特殊的情形,怕是翻案很难。你要知道。”

本朝虽然设有官方妓院青楼,但是明令规定,不可夜不归宿。更何况,还有贪墨的罪证在里面。

栀子动了动唇,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杏眸。她点点头,语气里终于带了点情绪:“这里很好,大家都很照顾我。徐管事已经说了,会给我做两身衣裳。”她摊开手臂,甩了甩宽大的袖子,眼睛里闪现过新奇之色,羞涩道:“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田,会长出一株株绿色的菜。这里,有我喜欢的味道。”

鸯命明了,她说的,应该是一种万物生长的感觉。枯朽的生命,遇到这种微弱的生机,就会爆发出惊人的生存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