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得罪了陛下。”鸯命倾身凑近,眯着眼作出结论:“那日我在爹书房门口,听到你和谢大人谈论的事情,应该是和这件事情有关,导致你得罪了陛下。不,准确的说,是陛下已经要拿爹开刀了,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明面上拿爹怎么样,大哥远在边关,娘又足不出户,所以陛下把这个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陛下想要加深爹和韩首辅的矛盾,所以想迂回从我这里下手。只有我出事了,爹才会慌了神,以此让韩首辅推行的新政得以顺利实行。”她站起身,一条胳膊横在胸前,另一条胳膊竖起支撑着下巴,来回走动。
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她转身冲到鸯文礼跟前,求证道:“爹,我说的对!对吗?”
鸯文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慌道:“你!喀喀喀……”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聪明,聪明到他只要给出一点点提示,她就能直接找到答案。并且这个答案,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这样的蛮蛮,无异于让他更加心疼。
他上下嘴皮碰了几下,想反驳,最后还是垂下眼帘,无力道:“你说得对。”
这几个字重重砸在鸯命心上。
鸯命踉跄后退,面无人色,心里又惊又怕。
勉强回过神来,她却感觉眼前阵阵漆黑袭来。她抬手扶住桌案的边角,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还是逃不出这个宿命吗?”
她以为重活一世,是为了提醒她珍惜身边人,活好当下。所以她前世的高傲,前世的那些小心思,都收了起来,只想着陪在家人身边,一世安好。没想到,最终还是和前世一样,要她死的,还是同一批人。
身子晃了晃。
“砰——”的一声,鸯命如断线的风筝,轻盈地落在地上。
她想,她再也不想活着了。活着,比死还难。
“蛮蛮!”鸯文礼下意识站起来,飞扑上前打算接住鸯命,却被圈椅绊了下脚,肥硕的肚腩硌到了桌案的一角,面色一滞,顾不上疼痛。
鸯命已经摔在了地上,眼睛紧紧闭着,面无人色。他跪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托举起鸯命的脖子,另一只手两指使劲捏住鸯命的脸颊,重复轻唤:“蛮蛮,蛮蛮你别吓爹啊。你这是怎么了?蛮蛮,快醒醒。”
鸯命没有丁点反应。
鸯文礼又将她放平,转而捧起她的脸,鼻头酸涩,哽咽道:“蛮蛮,爹在呢,你别怕啊,爹在这儿呢。”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促喊道:“乌矣,乌实!”
密道的门被人快速打开,乌矣和乌实面色双双一变,惊呼道:“大人?”
“赶紧去叫吴老大夫!”
*
烛火摇曳间,暮色渐渐四合。
鸯命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又陷入了前世的一场梦魇中。漫天漫地的寒冷兵刃在她眼前掠过,仿佛随时都会落到她的身上。
更可怕的,是那些身材魁梧的达虏,个个肌肉凸起,眼若铜铃。他们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围在她身边嬉笑,露出垂涎之色。她从没经历过这等变故,慌得差点撅过去。
可是下意识的反应,让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她一把扯下头上的金簪,反握在手里,大声呼喝,让他们不要靠近。
然而还是有那些黏腻的手,流连在她身上。她一狠心,把金簪用力扎进自己的大腿根,让自己保持清醒。
无边的血蔓延开来,她忘了喊,忘了疼。那些人的眼里终于露出一丝忌惮。
画面一转,她被爹寻到了,她坐在与老鼠和蟑螂为伴的破败屋子里。她从来最怕这些脏东西,但是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觉得,这些东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总比被外面的达虏凌虐强,她安慰自己。
这么想着的时候,木门被人哐当一声撞开,她逆着光,看见爹如英雄一般站在光里。她遗憾的想,本来以为会是长公主或是皇帝派来的人先找到她呢。
她舒了口气,总归是无碍了。她常常叛逆的不回家,隔三差五就会住在皇帝赏赐给她的宫殿里,或者去找长公主玩的时候,赖在她的府邸里。这是第一次,她对这个并不太在意的父亲,起了孺慕之心,她胆怯地扑到她爹怀里,却被她爹高举着手,打了一巴掌。
画面又一转,她坐在小院里卸下钗环,她爹和大哥前后脚走进来,她爹手里拿着白绫,她迟迟未作声,再然后,她就像无处安放的孤雏,荡啊荡。
“若是重来,若是重来,若是重来……”她的脑海里,不断响起这道诘问声。这道声音,在她的脑海里盘绕回响,似乎非要问出个结果来。
鸯命化作一名孩童,坐在地上。眼前身后,皆是一片虚空。虚空被黑暗包围,窥不见一丝光亮。
她露出一副似哭非笑的模样,不想再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人生,哪里有重来的机会?历史会重演,死亡还会降临。重来的意义,就是不断提醒她曾经错误的抉择。
就这么乱糟糟的想着,倏忽,有一条胖乎的游鱼发着光凭空游、飞到了她面前,她知道自己做梦了,有时候做这些荒诞的梦时,她其实脑子里很清醒。她戳了戳游鱼的脑袋,那条游鱼赏了她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