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再问,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
“你说的,可当真?”身着绯色盘领袍公服,头戴幞头的韩廷徵,留着花白的胡须,面容苍老,颧骨凸出,脸色严峻,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落魄潦倒的书生。
竹茹看到他衣服上的大独科花,反应过来这是当朝首辅,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跪在地上。
韩廷徵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得语气有些太重,可能吓到她了。他缓和了脸色,抬手让竹茹起来回话。
“你是鸯文礼的女儿?”他微微眯眼,想了想,才想起鸯命的身份来。
鸯命行了个礼,道了声是。
韩廷徵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来我府上?”他转过头,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望过去,想明白后,抚了抚胡须。
带了点难得的笑模样,蔼然道:“是来寻钰儿的吧?难怪了。她最近在书院里一切可好?怎么不多坐会儿再走?”
鸯命面对他抛出来的一连串问题。正纠结该怎么回答才好。
一旁的陈嬷嬷额头上急出了汗,欠了欠身,连忙插嘴道:“回老太爷——”
韩廷徵面色微冷,抬手打断道:“我是在问她的话,不是在问你的话。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要随意插话。”
陈嬷嬷张了张嘴,把头埋得更低。
鸯命想了想,本来想诚实的告诉他原委,又怕这嬷嬷回去后嚼舌根给韩夫人听,到时候韩夫人和韩钰又会加深隔阂,遂改口道:“韩大人,是韩钰请我来府上谈天的,也邀请了我参加后日府上办的赏菊宴,我见时辰也已经不早了,所以要回去。陈嬷嬷正巧顺路带我出去。”
至于韩钰在书院里的情况,她没有多言。
“哦?原来如此。不过,我记得今日书院里应该是正常授课的啊?”韩廷徵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姿笔直,俨然如青松般。他顿了一下,面朝陈嬷嬷,语带责问道:“难不成钰儿今儿没去书院?”
他对这个不明事理的儿媳妇,一向不喜。
他与老妻生下韩霍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韩霍当时执意要娶这位荣福公主的时候,他是万般不同意的。只因他行走宫廷,也听闻过这位公主的秉性。
略有些小家子气。
韩霍逝去后,他也常常反省自己,如果当时他能及时阻拦他,哪怕抗旨不遵,也好过最后让他丢了性命好。生死天定,他和老妻也没有半点怨恨儿媳妇的意思,她倒好,自己和自己怄气,弄了个四不像的佛堂出来,时不时就要进去敲上几下木鱼。
这是做给他们看的吗?
活着的痛苦,就在于这样循环无端的重复被提醒。记住,其实是留给他们最残忍的惩罚。
可他们这些人再痛,能痛得过钰儿吗?她小小年纪父亲就不在身边,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了,父亲却战死边关。他和老妻最初也劝过儿媳妇好好抚育钰儿,谁料她却想岔了,以为他们是暗示她没有为韩家留下儿子。从此开始对钰儿不管不顾,甚至挑唆她渐渐和他们离了心。
长此以往,他对这个儿媳妇,更加喜欢不起来。关系的僵持,导致他们也就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熟上那么半点。
“额,老太爷……”陈嬷嬷躬身站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也不敢轻易去擦。
韩廷徴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定陈嬷嬷。
莫不是,这其实是儿媳妇的意思?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
“老师——”站在他身后的那名书生拱了拱手,悄然出声道。
韩廷徴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恍惚,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生硬地挤出一抹不伦不类的笑。
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向鸯命征询道:“钰儿请你来,想必是把你当成朋友。她脾气不好,朋友也少,你以后,可以常常来这里看看她吗?”
他想起与鸯文礼的不和来,怕她不同意,又补充道:“不必担心你父亲不同意,过后我自然会和他说清楚。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我和你父亲的事是另一码事,总之,我还是十分高兴,钰儿终于有了朋友。”
鸯命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弯下腰,赶紧道了声是。
韩廷徴见她答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他和老妻总担心钰儿闷在府里,没有知心朋友,怕她性子也学得和儿媳妇一样,这下知道她有了朋友,哪怕这个朋友是他死对头的女儿,他依然十分欣慰。
“老师——”身后再次传来那名书生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