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日头正好,也不闷热。他见花圃的一角空了出来,想着干脆栽一株桃树进去,来年春日也能赏一赏。
又怕温氏捣乱,就命人搬了躺椅并瓜果点心放在院子里。屏退了一干人等后,只余下他们二人,他就让她靠在躺椅上看他栽树。
树倒是栽完了,他也热出了一身汗。
这不,他不过倒杯水的功夫,就见她整个人蹲在刚栽的桃树边。鞋子上沾满了泥不说,脸上也整得乌糟糟的。
温氏蹲在花圃里,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鸯文礼脸色变了变,将人带入自己怀中,温声哄道:“行了行了,我的祖宗,不打紧不打紧啊。”
他一下下顺着温氏的背脊轻拍。
官场浮沉几十载,让他生出了警觉性,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窥视他。
他缓缓扭过头,对上门缝里一只乌溜溜的大眼。那眼中兴味正浓,仿佛还没看够。
鸯文礼险些压不住心底的骇然,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这逆女,是要当场将她爹送走不成?
他安顿好温氏,大踏步走到垂花门处。
鸯命看着她爹走路虎虎生风,一脸怒容,心道不好。赶紧撤了回去,规规矩矩站好。
“咣当”一声。
门板被她爹用力甩得一震,大咧咧敞开来。
“这是偷窥成瘾了不成?前番你不像话,我轻轻揭过,也不与你计较。现在竟然堂而皇之白日里站在门外窥看!”鸯文礼倒吸了口气,干瞪着眼,咬牙切齿道。
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要不是看她手腕还伤着,他拿她没办法,否则今天非要家法伺候不可!
鸯命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常,撒谎道:“我正要进来的,谁想到你们在里面。”她做委屈状,继续道:“再说了,你和娘在讲话,我又不好打扰你们。”
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也很冤枉,偏撞上他在训斥她娘的场景。走也不是,进来也不是。
少女秀眉轻蹙,整张脸皱成一团,偏还用那双天生会欺骗人的杏眼,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鸯文礼略加思忖。
莫不是真冤枉她了?门口的丫鬟小厮都被支走了,也没人通传一声。
倒是情有可原。
他瞪着眼,看着那双浑圆杏眼,长睫微颤,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就是个惯会骗人的!
“你莫要诓骗我,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的都给我收起来!”鸯文礼绷着的脸松了松,摸了把胡须,大发慈悲道:“这次饶了你,下次再犯,准饶不了你。”
“还有,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才回来,我竟不知道书院离府里有这么远?改明儿碰到你们书院的山长,非要问一问这女学下学到底是什么时辰?”他双手放到背后,又板起脸斥道。
哪家的姑娘,成日不着家在外头瞎晃?他不是反对她出门,只是她手腕的伤还没彻底痊愈,还是少走动为好。至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还能看顾得上。就怕离了府里,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到时候他鞭长莫及 。
他挺着肚腩,心里直叹气,转身朝院里走去。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一件事来,接着道:“你大哥今儿又寄了东西回来。已经命人放在你房里了,一会儿回去自己看。”
想起这个逆子干的事,鸯文礼就觉得自己能少活好几年。
三年前一声不吭瞒着他独自跑去了边关,任凭他好说歹说都不肯回来。这一个个的,都生了一副反骨,专门就是来克他的。
生儿子有什么用,他看那群老家伙,整天吹捧生儿子的重要性。照他看,生儿子还不如养头猪,养头猪等到年关还能杀了,留着自家吃或者卖出去都可以。生儿子只会气死老子,看看,这三天两头往家里寄东西,没一回是想着他这个老父亲的。
就连李嬷嬷都得了副狍皮手套。
他这个当爹的,反而什么都没有。
他憋了口气,脚下越走越快,鸯命差点跟不上。
她原想着,不过是去自家的铺子里转悠一圈,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反正拿上乳酥就能马上回府,谁想半道出了那事,耽误了不少时间。
猜想她爹也是情急之下的关心,鸯命在心里打了会儿腹稿,准备解释一番。
她侧目瞧着她爹的脸色越来越沉,打了个激灵。识趣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低头开始思量,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鸯文礼步伐急促,一小段路已经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猛地在温氏面前站定。
鸯命也没注意前面,冷不防一头撞在她爹厚实的背上。
力道之大,她眸底霎时聚起一团水光。
她捂住酸涩的鼻头,蹲在了地上。
鸯文礼回过神来,怒喝一声:“看看!走路也不看着前面,谁家姑娘像你一样,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下意识就要去拽她,想看看伤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