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集春斋中。
“怎么回事?大爷在江宁到底什么光景?”汪老爷子和庞太太并肩坐在倦云室正厅榻上,一个脸色是青的,一个脸色是白的。
底下来金儿抖得筛糠似的,哆嗦着不敢说话。
“我问你话呢!是要先给你二十板子,你才开口?”汪老爷子一个茶盏就砸了过去。“你还敢躲?我……我弄不死你,我!”
“小的说,小的说!”来金儿头都不敢抬,“大爷……大爷他……”
“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这会子庞太太倒是镇定下来了。
“是,小的日常是看着大爷的,只……只……”
“你敢给我扯一句谎,我撕了你!”汪老爷子见来金儿还想推卸责任,简直怒不可遏。
“是,是,小的不敢……其实,其实大爷从去年开始就,就不怎么去书院了,开始是在,是在秦州河边的妓馆子里,大爷,大爷给了小的们一些……一些玩意儿……”
“你再支支吾吾!”汪老爷子见来金儿越说声儿越细,气得就要用脚踹,被庞太太拦住了。
“大爷,他,他是给了些东西,也带着小的们去逛了逛……”
“你!你!”汪老爷子话都说不出了。
“你让他说完!”庞太太也不耐烦起来。
“小的们心道大爷也没闹得怎样,想着不让家里担心,就,就没报上来……后来,过了年,大爷就越发留在秦州河一带,书院里是再也不肯去的了,小的们去找了,也劝了,可大爷不听。”
“那你们还不报?你们是死的吗?”
“这……我们也不敢得罪大爷……”来金儿支支吾吾,可榻上两位早已心知肚明,这厮肯定是收了不少好处,只怕不仅没劝,还跟着一起逛妓馆子了。
“你不用说了,滚一边儿跪着去,来贝儿,你去把大爷请来吧。”汪老爷子沉声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德存就到了集春斋,一眼瞟见来金儿跪在地上直哆嗦,索性也不准备扯谎了,没个声儿的,直接就跪下了。
“你倒是有耳报神。”汪老爷子怒极反笑,嘲讽道。
“儿子知错了。”德存说得毫无波澜,惹得汪老爷子跳了起来,抬腿就是一脚,饶是庞太太也多年没见自家老头子如此身手敏捷了,她离得这么近,竟也没能拦住。
这一脚可不轻,直把德存头上的青玉发冠踹散了架。
“呦,老爷,你倒是听听存儿说什么再发火啊!”庞太太脸色又白了回去,想上去扶一扶,却又不敢。
“你听他说什么?他这是什么态度?他会好好说?满嘴胡吣的东西!”说罢汪老爷子就又想再来一脚,这次庞太太倒也矫健起来,拉住了老头子。
“哎呦,年纪这么大了,在这儿扑腾什么呢!”庞太太着急。
“哼,让他说,你说,你在江宁都做什么了?”
“儿子……儿子无话可说,是儿子不孝。”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要悔改的样子吗?儿子,儿子,我可没你这种儿子。”汪老爷子退了几步,扶着小桌,稳了稳又道:“我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德存,你教教我该怎么办?你到底想做什么?考不好就考不好,可你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呢?”
“我怎么作践自己了,不是爹天天逼着,我能这样?”也不知戳中了德存哪根神经,他突然怼了上去。
“你儿子在说什么?啊?”汪老爷子不可置信,对着庞太太瞪了眼道。
“老爷子,存儿怕是有些事儿没想明白,再缓些天,慢慢开导着罢!”庞太太拍拍汪老爷子后背。
“我怕他这辈子都想不明白,快不惑的年纪了,怎么,你是打算这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是吗?”
德存一听这话,愤怒、痛苦,种种,像一道道符咒,合起力来,箍住了他,直叫他头晕目眩,只得握着手,撑着地,用指甲狠狠扎进手掌心。
“爹,太太!”德润的声音打破了堂下父子俩的对峙,庞太太见是三小子,竟也是松了口气,指望着他能缓和下气氛。
“大哥的事,我也有错,大哥确是被我上赶子架回来的,后面我没告诉父亲母亲,也是我不对,这会儿倒腾出来,家下牵涉的人也不止这些个,就是闹出来,怕是刘副使那儿也……爹,您看在……就看在母亲和姨娘的份儿上,饶了大哥吧,也饶了家下一起子人,大哥是叫猪油糊了心了,可这些年大哥也是熬过来的,他身上的压力,我们年轻的兄弟姊妹们也是看在眼里,就让大哥回去,慢慢地,自然会明白过来的,到时候再看下一步怎么走,总好过现在吵起来,大家都还在气头上。”
“润小子说得是,老爷子,这事儿今天必是辩不出什么来的,各自都回去冷静冷静才是正理儿。”庞太太赶紧接话道。
“哼,这是润儿给你求来的情,不过就像润儿说得,你们都有不是!罢了,我年纪大了也受不了这些,罢,罢,你们都回去吧。”汪老爷子也转醒过来,预备慢慢处理这种家丑。
德润拉起德存,两人出了集春斋,德润才开口道:“哥,别往心里去,爹就是气头上,你别气了,一会儿上我那儿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