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花败了,更多的绽放着。
顾倾城想起师父曾对她说:“我养这些花和当年练功一样用心,但你看,那些野花枝繁叶茂,个个儿都比我养的水灵,难道这世上真是很多事都非要对的人去做,其他人强求不来吗?倾城,我觉得那很没道理。我一开始练功,也只是花拳绣腿,做一件事急不得,只要耐下性子坚持,总有厉害的时候,就像这些野草跟我的花争地方,但它们只能得意一时,总有一天这里会开满我的花。”
说:”倾城,我对医术并不精通,你父母留下的医书药方现在由我一个外人保管,你心中一定有许多不满。有个朋友告诉我,花是很美的东西,看了心情会变得很好,你要是烦我,也可以来这里散心。这些花陪着你,好过我。”
说:”虽然种了这许多花,但我还是不懂什么诗情画意,风花雪月,只是个会点剑法的庸人罢了。倾城,你看这些花这么好看,如果能被懂它们的人看到,那就好了。”
她以前总奇怪师父把这些花看的太重,此刻看着花枝摇曳,终于知道,方英养花从来不是为了赏花,只是在等一个人。
那人一定是个会欣赏这些美的远方的画家。
可惜山谷只等来一封远方的信。
四下无人,顾倾城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方英的碑,忽然体会到一股难言的寂寞虚无,师父在山谷里的每日每夜是否都是这样度过?
冰冷的石碑上绑着剑疆,顾倾城伸手抚摸,那黑色的编绳仿佛还留有余温。
方英于她不仅是师父,还是最亲近的长辈,她的第二个母亲,此刻抱着石碑,顾倾城忽然有许多话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却梗在喉头。她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孩一样张了张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单音。
顾倾城鼻头一酸,眼眶发红,忍不住落下泪来,放声痛哭。
山谷的夏天又下起雪了。
蜂蝶成群,翩翩起舞,洁白的花瓣从两旁的山坡缓缓飘落,像一场大雪,雪花在风里飘飘然地打着转,铺满了山谷。
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美丽的花路。
又等了五六日,雨水终于姗姗来迟。
三人在雨停的间隙,踩着泥泞小道离开了山谷。
周向晚背着剑离开了柳城。
送走周向晚后,赵刀刀本想出去住,但顾倾城说何必麻烦,便又在顾家暂时住下。
柳城实在是个好地方,不过赵刀刀出来得轻松,却总是记不住回顾家的路,每次都绕到不得不有人来接。
早上吃过包子,赵刀刀回忆着顾倾城说的路线,朝一处破庙走去。
她今天打算仔细看看这害她频频中招的破庙到底有什么古怪。
刚过转街角,赵刀刀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一花,天旋地转间,她扶着街边的一棵树稳住身形。
树干粗糙硌手,是一棵半死不活的树,繁复的枝桠上只有几片叶子还在生长。
“怎么了?”赵小刀问。
“没事。”
赵刀刀摇头,揉了揉眼抬头看去,那个普通的破庙就在眼前。已经到了。
她站直身子道,“小刀,我第一次到这只觉得诡异,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觉诡异,还觉得有点眼熟。说不定我做梦还梦到过这里呢。”
“哦?这是什么地方?”
赵刀刀看着周围景色,描述道:“是个寺庙,红红的,外面的墙破了,也是红的,这周围没什么人,呀,这庙前还长着两棵树呢,上次我都没注意。”
赵刀刀推门而入,绕过庙堂,惊喜道:“小刀!这里还有一棵树呐,这是什么,姻缘树吗?就是光秃秃的,只挂了十几个牌子,好少啊。”
赵刀刀伸手拨了拨木牌,木牌发出脆响,有些好听,但也落下来许多灰。
黑刀轻颤不已。
赵刀刀停下来,关心道:“小刀?你怎么了?”
黑刀嗡嗡的颤声过了好久才止,赵小刀问:“刀刀,你……以前都梦到过什么?”
“我……”赵刀刀本以为自己回忆不出,但此时却渐渐想起梦中场景,“我……我好像梦到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姑娘,他们当时……”赵刀刀不确定道:”我梦里那个地方很繁华,有许多灯笼,彩花,不对……那里好像也有一座庙……不,应该不是这里。”
“……刀刀,这是哪座城?”
“柳城。”
“不是……”赵小刀又问:“刀刀,你说的那颗姻缘树上……是不是挂着十七块木牌?”他的声音有些急。
赵刀刀细数之后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小刀!你能看到这些?!”
她都没有举起黑刀,赵小刀是怎么知道的?
一阵狂风吹来,赵刀刀打了个喷嚏。
“不……”赵小刀道:“刮风了,刀刀,先往回走吧。”
赵刀刀出了庙关上门,“小刀,为什么……”
赵小刀沉默片刻,“这地方一开始建了座姻缘庙,但是周围住人太少,草木不兴,树长不高,后来在城外不远又建了一座大庙,僧人就都搬到新地方去了,香火就灭了,没人再来这里烧香拜佛,就成了流浪汉和乞丐的住处,不过沦落成这种地方,倒也适合打探消息,赶得巧,落脚的人里就有想找的那个。”
赵刀刀不解,“小刀,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为什么……”
赵小刀沉默了更久,道:“刀刀,我也梦到过这里。”
赵小刀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梦里的那个地方,叫做青城。”
此时天空微暗,风雨萧萧。
赵刀刀回头看去,那扇闭着的红色庙门在一片破败的灰色砖瓦中格外显眼,她望着那扇门,只觉得门背后不是那座破落的小庙,而是那场梦。
雨帘模糊了视线,朦胧中门上的朱漆鲜艳如血。
让她想起来梦里那些灯笼彩带,想起街上匆匆的行人,热闹的吆喝。
想起了那个青衣人和灰色的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