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还是原来的样子,田地却将要荒芜了。
方英被葬在山谷深处一处矮小的山洞,陪着她的是柳琢玉的信,曾用过的剑疆,还有那些昙花。
昙花种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免于白日阳光太过强烈的照射,不会受风雨太多的摧残,却恰好能碰到夜里的月光。白色的花蕾垂在叶片下面,像吊着的小灯,似乎将要绽放,又或许已经开过。
赵刀刀和周向晚先行拜过,走到远处等顾倾城。
顾倾城说,方英很早就告诉她,山谷深处的这片花田就是她的归处。
赵刀刀本以为顾倾城说的花田和那些农田一样,没想到有这么大。
她和周向晚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周向晚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深沉道:“或许我也该找个这样的地方。”
赵刀刀看了眼花田,又看了看周向晚,欲言又止。
“怎么?”
赵刀刀诚实道:“你在这种地方……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赵刀刀,本公子琴棋书画样样不差,难道还配不上这里?”
没有配不配一说,赵刀刀只是觉得有更适合他的地方,“陆家剑冢……”
“你先别提!”周向晚匆忙制止她。
“为什么?你不是要回去了吗?”
“我是要回去,可我现在还没走呢,所以……你先不要提那些。”周向晚展开扇子,挡在他和赵刀刀之间。
赵刀刀歪头问:“有什么区别?”
周向晚放下扇子,慢慢扇着说:“区别嘛……你有没有什么待了很久的地方?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家在何处。”
“……”
周向晚看赵刀刀神色,便知真给自己问了个正着,见她表情为难中带着古怪,不再追问她家乡何处,只道:“如果现在让你回去,你想吗?”
“……别。”赵刀刀投降道:“我不提了。”
她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难道每个人都不想回到故乡?”
“很难说,世上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感受。就像陆怀瑾,他永远待在陆家,就不会同你我一样。”周向晚道,“不过人总有归处,或许你只是还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那你呢?”
“我?”周向晚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笑道:“我日子过的很好,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为难自己?有些东西想起来是会痛的,但只要你不去想,痛便能减轻一些。”
“我不痛。”赵刀刀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了下。“我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赵刀刀,你要是再偷笑,咱们就分开等吧。”
“我不笑了。”赵刀刀收起笑容,严肃道。
“唉,我看只要能让你练刀,去哪里都没有分别。”周向晚用扇子敲了敲头,无奈道。
“我……”赵刀刀试着去想,忽然想起那道恢宏的山门,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夜,低声喃喃道:“有分别的。”
周向晚没有听清,只见她低下头一拂衣摆坐在地上,问:“怎么了?”
“有区别的,只是还没到痛苦的程度。”
赵刀刀的声音从低处传来。
周向晚蹲下去,坐在她旁边,拿出扇子轻轻扇动,道:“那也很好。”
“好吗?”赵刀刀移了移身子,悄悄坐到周向晚的扇风能波及的地方。
“有些事比毒药还要让人肝肠寸断,如果一生都遇不到这样的事,那不是很幸运吗?”
“哦。”赵刀刀问:”周向晚,你遇到过吗?”
“没有。”
“……那你和我说这些?”
“你不是说我不配这里吗,未来会有什么变化谁都说不清,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有这么大一片花田呢?”
赵刀刀还以为周向晚和她说这么多是自己有所感悟,她咬牙切齿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道:“你永远不会有的!”说着挪到周向晚三尺之外坐下,“我们还是分开等吧!”
周向晚笑了笑,躺在花丛中。
“扇子给你了,本公子心静自然凉。”
周向晚合起扇子,轻轻一抛。赵刀刀哼了一声接住。
也不知道顾倾城什么时候才会出来,或许要到天黑了吧。
周向晚着放空。远处山林的叶子苍翠欲滴,树顶连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白云寥寥无几,在沉静地飘。
清淡的花香混着泥土青草的香气顺着穿过山谷的风飘上来,笼罩在身边,又不留情地飘走。一阵一阵,只要风不完,清香总会奉陪。
这样的时间是不是从未来的岁月里偷来的?
山谷里的景色仿佛游离在生命之外,让人忘却了一切烦恼。只想每天陪着这些花,看它们绽放,凋零,不断生长,仿佛自己也如这些无忧无虑的生灵一样,不舍昼夜。
如果雨再慢些来。
再多待会儿就好了。
顾倾城很少来这里,她不喜欢这山谷,也没心思欣赏什么。
仅有的一些印象里,她记得自己还嫉妒过这些花儿。
方英照料它们相当用心。她从前没养过花,到这里之后,分明是新手,却打定主意每年都要种些新的品种,一开始手忙脚乱,顾倾城会跑去帮她,只是帮过几次就不愿去了——花比人还要娇贵,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浅粉,鹅白,淡黄,青蓝,深紫……这些花有数不清的颜色,方英种了很久,花田一片接着一片,像织了一张长长的布,许多已经荒废了,就自己随意地生长,被青草挤占,也被衬托地更美,到现在,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野花,哪些是曾经种下的。
它们就这样染遍了整个山谷,延绵到更深处的这几株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