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只是满面自嘲地笑笑。
牢门外空地中央火盆的火光,依然在闪烁跳动,只不知为何,周围的气氛总显得有些压抑憋闷,有些萧索苍凉。
陈皇后怔怔望着他几分狼狈的模样,突然有些怅然走神,眼角隐约有些湿润。
良久,才又一声轻叹,幽幽沉吟道,“记得第一次见到你这孩子,还是在五六年前了……”
“虽然在那之前,便已从圣上的口中,听他说起过,你胆大包天在临州中秋诗会上鬼鬼祟祟卖诗,一口气洋洋洒洒写出二十五首震古烁今的绝妙诗作,实在令人惊叹。”
“而后你与太子无意间所谈起,那番重科举轻举荐的言论,更令圣上惊为天人地喝彩……”
“毕竟,为避免重蹈前朝后期,门阀世家把持朝政,终致民变内乱四起伤及国本的覆辙,咱大康朝廷取仕制度的变革,早已迫在眉睫。”
“圣上想要从你口中,得知更多有关取仕变革的细则法案与谏言,因此这才领着本宫,去了临州。”
“在那里,本宫见到了好一个精神勃发意气张扬的俊俏少年郎。”
“虽有些刁钻滑头,有些狂悖孤傲,却又那般心思纯良。”
“作为万通商行的大东家,不但自掏腰包,建什么职工食堂,建子弟学堂,建职工宿舍,对手下工匠极尽善待处处着想,甚至就连府上那些牙行买来的奴婢下人,也都为他们脱了奴籍,并且还发给不菲的薪俸……”
“多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啊!”
“仅仅这些,便已经超出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才子富家子弟,以及那些成天张嘴仁义道德闭嘴道德仁义的酸腐儒生太多太多。”
“记得那天晚上,就在你的府上,膳堂饭桌上,你与圣上勾搭着肩膀,一口一个赵老哥叫着,一边愁眉苦脸抱怨着当今圣上的不是,骂骂咧咧他莫名其妙给你封了个太子伴读的官职,实在强人所难,说什么当官哪有做个逍遥富家翁自在,不仅没两个俸禄银子,还成天处理不完的政事,累得要死,一边高谈阔论,那什么科技兴国的理论……”
“当时本宫就在想,多么有趣的一个妙人儿呐,这孩子与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心中一定有着一方净土吧。”
听她突然说起陈年糗事,王老爷顿时有些尴尬,看见微红发烫。
陈皇后温婉笑笑,又继续呢喃道,“再后来,你在圣上的逼迫下,上任临州判司。”
“初到任上,便迅速推出一系列闻所未闻的新政策令,什么降低商税,鼓励商贾经营,筹建工业园区,鼓励农户自建加工作坊,提出商家与农事同等地位……”
“这些终究太惊世骇俗,太骇人听闻,以至于朝堂之上,一片声讨弹劾之声,朝堂之下,儒生士子谩骂攻伐。”
“圣上心中也不知这一系列新政,对临州的治理到底是福是祸,便又领着本宫与左丞相陈无相,去了临州,想要亲身去走一走,瞧一瞧。”
“可谁曾想,刚到临州,凑巧遇上你与前国子监祭酒孔令先那什么知行合一演说会……”
“本宫站在台下,夹杂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你这孩子,孤零零独自一人站在那高台上,被那成千上万的儒生士子,肆意谩骂声讨,名满天下的大儒李舍人,带领五百稷下学宫弟子,以离经叛道背弃先贤之罪名,欲置你于万劫不复身败名裂之境地……”
“本宫那心里呐,就像被刀子割了一下又一下,才恍然想起,那还只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孩子啊,他的肩膀还很单薄瘦弱啊,怎么能扛得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