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为了他——牺牲一整个副本？”「医生」皱着眉头问道。

达维希亚不可置否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被达维希亚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盯了一眼，「医生」一瞬间甚至有点后悔自己问了这句话。

然而他还是犹豫一瞬之后开了口。

“实话说，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先例，我不觉得他会是唯一一个——”

「医生」斟酌着，像是怕被误会似得，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他不会是唯一一个，能被你控制的人。”

对于这件事，「医生」甚至没觉得多么意外——

毕竟，「典狱长」作为收割人中的第一执行官，有着整个新世界最高的控制权限。

除了整个新世界的中枢机器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达维希亚不能控制的事物——这么一想，能控制某个新移民，本来也不是多希奇的事。

或许只是刚好这回让「典狱长」大人遇上了——他这样想着。

他小心翼翼地向达维希亚看了一眼，仿佛在窥测对方的情绪。

然而达维希亚却像是有意晾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开口。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医生」不得不承认地点了点头。

“你也是Alpha吧？”

达维希亚走到他面前，微微倾下身，眼神幽深。

“并非易感期，却在一个Omega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信息素——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医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会啊，不在易感期怎么可能，再说了我都没见过几个Omega……”

达维希亚修长的指节在枪体上轻轻摩挲。

两天前，当第一执行官站在那个Omega面前的时候，他身体里的信息素就是那样的感觉——

他第一次在易感期之外的时间里，感受到了自己的信息素。

当时的达维希亚原本以为Omega是被阴灵污染了——毕竟出现这样的异常，往往和阴灵脱不了干系。

直到他察觉到，那种感觉似乎又与他想象地，有些不同。

并非是易感期那种血脉贲张的涌动，即将倒更像是在雀跃、在欢呼——就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人。

于是他最终改变了主意。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你也说过，我可以控制他的身体，这不算奇怪。”达维希亚平静地说道。

“但如果他和我的信息素有关联——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我的过去有关……”

“也就意味着，他和新世界的过去，或许也有关。”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落下。「医生」微微一愣。

说完这最后一句，达维希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厅。

而「医生」也知道自己必然拦不住他了——

第一执行官，他是会选择用自己的命来保住新世界的人。

如果那个Omega身上真能找到新世界过去的线索……

那他毫不怀疑，「典狱长」大人甚至会以毁掉整个副本的代价去救那个Omega。

※

「触发死亡条件，意味着死亡在所难免」

——这句话，其实并不完全严谨。

副本整体是一个自我运作、自我内循环的无情机器。“触发死亡条件”只是其中的一环，促使这座机器跳转到“阴灵杀死玩家”的下一环。

如果任由其正常运作，触发了死亡条件的玩家必死无疑。

但其实，还有一种简单粗暴的办法。

——直接打散那个会杀死玩家的“阴灵”。

然而却从来没有人用过这种方法。

因为……这意味着会副本中的阴灵会脱离副本，进入副本外的现实世界。

而在副本外，它们会阴魂不散地永远存在。

在新世界，阴灵被分成了两类：副本中那些被俗称为“鬼”、“boss”的【秘境阴灵】，和另外这些存在于副本之外的，【野生阴灵】——也就是时栖他们最初遇到的那些。

“秘境阴灵”可以在副本被破解之后消散。它们是副本的一部分，副本破解了，阴灵自然也无法寄生。

“野生阴灵”却不同。

他们永远不能被彻底消除。它们是不灭不休的厉鬼。

甚至比厉鬼更可怕——

因为它们会将原本正常的新世界居民，也“污染”成这样的阴灵。

而达维希亚这样的做法，的确能将阴灵打出副本，从而保住时栖的性命。然而这也意味着，在外面的世界里，从此会又多了一个阴魂不散、且污染性极强的新“野生阴灵”。

所以这种做法在收割人中，一直都是禁忌。

而此时……

他们的第一执行官即将打破这个禁忌。

但其实这些都在其次，「医生」甚至都无暇顾及达维希亚回来之后要怎么对付其他执行官的质询。

事实上，他现在更担心达维希亚的生命安全。

从未有人这样做过，真正的原因——

是因为几乎没有人能承受强行进入副本的后果。

强行进入正在运行中的副本时那种恐怖压迫感、密闭感、以及随之而来撕裂身体钻心刺骨的痛感……那是同时施加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

寻常精神力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甚至都不可能活到进入副本。

这种疯狂到没人会信的事，大概也只有达维希亚这种人，才能撑得住吧——

反正「典狱长」先生，原本就是个疯子，他想。

※

副本里，暗潮涌动的夜晚，表面上却似乎依然一片祥和宁静。

“叮”地一声。

座钟指针猝然一跳。

8点。

名叫杨仝的beta小心翼翼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郑华芝告诉他，女孩的死亡时间是在八点前后，也就是说触发了条件的玩家，很有可能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死亡。

杨仝慢慢长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先前他清楚地听到那个Omega已经拒绝了女孩出门的要求。在那之后他听到那个Omega冷冰冰的声音、和女孩的些许哭腔。

这之后，屋里安静了下来。从院子里望去，似乎女孩和时栖都回了自己房间。

这和郑华芝告诉他的剧情走向合上了……杨仝暗自心想。

而按照剧情，女孩会在那之后割腕自|杀……之后彻底成为阴灵，回来报复害死自己的男友。

到这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杨仝屏着呼吸起身，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很快发现时栖死亡的其他村民就会赶来，他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那个名叫时栖的Omega，已经必死无疑。

杨仝蹑手蹑脚地向院子门口走去，准备去将这个结果回报给郑华芝。穿过院子往门口走去时，他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寒颤。

阵阵冰凉入骨的阴风吹来，让他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本就心虚的人，看到一丝风吹草动都透着邪。杨仝在这样的不安中尽力稳住心绪，却依然如惊弓之鸟。

原本已经悬于一线的精神，在他见到一个黑衣女人的身影时，彻底崩溃了。

“啊——！！！”

杨仝下意识地要喊出声，然而对方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在他还未喊出声之前，那个黑衣女人已经反手关上了院子的门，然后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手将他推到门上。

直到这时，杨仝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样子。

黑色连衣裙和及肩长发，苍白到让人害怕的脸色，以及——

一面覆盖住大半张脸的口罩。

黑衣女人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猎物。很快，她摘下了口罩。

口罩下，是一张裂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如同惊悚片里的索命小丑。

……是裂口女！！！

杨仝在心里无声地尖叫出来。

院子的门已经被女人关上了。他只有一个方向可跑——杨仝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女人，往时栖的屋里跑去。

裂口女随之追来，然而慢了一步。杨仝先一步跑进屋里，然后直接锁上了门。

吓得不轻的beta还没缓过神来，正好撞上了从屋里走出的时栖。Omega还穿着之前的那套卫衣，大概是因为夜晚冷，戴上了卫衣的兜帽。

就在这时，杨仝忽然想起了郑华芝的一句话——

“记住了，一定要让那个Omega死在阴灵手里！”

也就是说，绝对不能让“裂口女”先一步杀掉时栖——

想到这里的杨仝忽然回过神来一惊，连忙拉住正要往外走的时栖。

“你别出去！！外面有……”

话说到一半，杨仝彻底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兜帽下的那张脸并不是时栖。

似乎……

是时栖的那个“女朋友”。

也就是……会触发死亡条件的阴灵NPC。

而时栖的“女朋友”，在听见他的这话后，摘下了卫衣的兜帽，阴恻恻地看向beta，带着哭腔向他伸出五指——

“原来就是你。”

“——就是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是吗？”

※

木门的锁舌旋转，“吱哑”一声，穿着黑色长裙的“裂口女”用钥匙打开了屋子的门锁，然后推门入内。

屋里已经重归平静。只有地上beta的尸体、以及地板上几乎凝固的大滩血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取下了口罩的“裂口女”——

或者说，时栖——

走到了杨仝的尸体旁，平静地看着beta睁大双眼的扭曲神情。

Omega的指腹轻轻从自己沾满鲜红唇彩的脸颊、嘴角上摩挲过，而后忽然慢慢地笑了笑。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死者，眼神中却也没什么怜悯之情。只有一丝嘲讽。

时栖没什么情绪地移开目光，走向门口。也该让隔壁的那个Alpha知道杨仝已经被他们的愚蠢害死了。

……屋子的木门忽然被猛然撞开。

时栖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往门口望去。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他的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达维希亚正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身穿黑色连衣裙、及肩长发、嘴角边还留着些鲜红色唇彩的Omega，眼神古怪。

保持着这样眼神大半分钟之后，第一执行官终于冷不丁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就说，这套挺适合你的。”

时栖毫不客气地“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