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暄笑了笑。

方要说些什么，却是神色一动。

他抬目往外望去。

自是什么也看不见，然而于他感应之中。却隐隐有嘈杂的声响传来。

他若有所思地轻拧了下眉。

他自是相信自身之感应。

倘若如此，会有嘈杂之声，那便绝非什么寻常之事。

毕竟以青云镇日常的作息，如此时间，绝大多数人应当是睡下了，绝然不会突然吵闹起来。

——应当是生了什么事端。

念头一转，他心中便有了决意。

而见他半晌未言，老者三人皆是心中疑惑。

不由的便暗自揣测起来，到底是何等重要的事项，才要思索如此久？

越想，三人心中越是翻涌。

便在此时，却见顾暄长袖一摆，在些微的声响过后，原先闭合的门扉便径自打了开来。

三人心中先是一惊，待想明白是顾暄打开的之后，便是愣了愣，不明他是何意。

然而顾暄却是并未解释。

他绕过三人走了出去。

候在外边的温言先是一愣，旋即，便要张口问话。

却见顾暄眸光一瞥，朝他颔首过后，便开了门，走了出去。

不止他，一时，便是肃武堂的三位主事也是面面相觑。

不管他们心中是作何想的。

但此刻显然是不能就此离开的。

“额……我们这是？”

富态男子摸了摸脑袋，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庞沉默了一瞬，言道：“先跟上。”

老者则叮嘱道：“不管发生了何事，你且记住不要多言。”

闻言，富态男子撇了撇嘴，言道：“我也非是不通情理之人，自是知道该如何行事。”

说罢，三人便跟着走出了隐室。

见唯有温言立在那儿，而房门开着，富态男子不由问道：“总……咳，我是说，那位呢？”

温言迟疑了一瞬，言道：“那位大人，好似上了屋顶。”

“啊？上屋顶？”

富态男子抚着自己的肚子，愁眉苦脸地问另外两人，“这……要不要跟上？”

说来，他们不应当如此失了分寸，观对方的模样，显然是出了什么他们不知之事，然而，对方是上官，又是第一次打交道，实在叫他们摸不着脉络，也便不知该如何行事。

老者提了句，道：“不要忘了那一位的身份。”

既然已是下了决定，他也非是那等踌躇不定之辈，自是要跟上的。便是有所差遣，也能第一时间应下。

老庞沉声道：“不要耽误时间了。”

富态男子叹了口气。

他胖嘟嘟的手指心酸地摸了摸自己眼下的皱纹。

说实话，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得不说，他们感觉虽不似顾暄那般敏锐，却也是嗅觉灵敏。

即便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此刻也是多少回过了味儿，故而也未有那等被对方戏耍了的恼怒之感。

只是心绪多少有些复杂。

毕竟他们先时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谁知，竟骤然落空，那种空茫茫的心情，着实不好言说。

顾暄自不知他们心思，此时，他立在客栈二楼的屋檐之上。

相较于镇中绝大多数的平屋。

这里已算得上是高地。

故而不说一眼便能将整个青云镇收入眼底，但大半还是能够望见。

而此刻，以他之目力，一眼，便瞧见了远处虽微弱但也尤为突兀的火光。

想来，他听到的声响便来自奔走呼喝的救火之人。

他望着那火光，那火苗着实不大，按理来说，从他听闻喊声到现在，应当已是扑灭了才是。然而，此刻看过几眼，他却是发现，在众人扑水后，那火苗虽是晃动了一下，好似奄奄欲熄之时，却一转眼又徒然旺盛了起来。

便是几盆凉水，亦或几桶水一同扑下，也不过是稍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这火显然是有古怪。

顾暄眸光微动。

不期然的，便想起了先前那些能隔绝感应的暗器。

毕竟他也是发现，这火于他感应之中，也仿若无物。这极不合理，要知他如今之感应若是放开，便是空中微尘也能一清二楚。

便在他垂眸思索之时，那火焰又往上升窜了几分。

顾暄眸光一凝，便要动身前去。

然而便在此时，他眼角余光却是又瞥见了一抹红光。

他动作一顿。

侧目望去。

只见方才无虞之处也是升起了腾腾火焰。

顾暄心中一沉。

先时也便罢了，但此刻，周遭皆是在他感应之中。

然而他却并未发觉有人纵火。

此间唯有两种可能。

其一，这火先时便点燃了，只是太过微小，一时不曾被他和其余民众发现；其二，则是那纵火之人同样可以隔绝他之感应。

虽然通常而言，绝然不可能有此等情况，然而现在，顾暄却不得不有此怀疑。

只是此刻显然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他眸光瞥过。

可以发现，那一处又一处相继冒出的火光虽不曾相接，却也隐隐将他所在之地围做了一圈。犹如一点一点的星星之火。

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顾暄眸光微动。

倘若真如他之所想，那如此行径如此计策，着实毒辣。便是阴风飒再疯狂，也不当现在便如此行事，除非，其中有他不知的缘故。

他念头转过，便将之略过。

不管缘由为何，如今当务之急，是解青云镇之危。

毕竟青云镇中虽说用水无虞，但也不似南方那般丰沛，取用的水源多是来自镇中公用的井口。且不说此刻争相打水灭火是否来得及，便是打来足够的水，那火能不能扑灭也是未可知之事。

顾暄长睫轻眨。

眸光虚虚地落在远处。

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那火焰又是熊熊高涨了几分。便是漆黑的夜幕，也被渲染成一种晦暗的红色来。

“失火啦——失火啦——”

“救人呐——”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即便许多音声因为竭力的呐喊而破了音，但顾暄还是能听出有些音声十分的耳熟。

他闭了闭眼。

而此时，三位主事和温言也是来到了院中，他们抬头一望，便看见了顾暄的身影。

“咦，这是……起火了？”

富态男子语声惊诧，又带着几分沉重。

虽说透过远端的天色，可以判断出那火势离他们有着一段距离，但这情况……不对啊。

老庞也是沉声道：“事情不对。”

闻言，富态男子翻了个眼儿。

他道：“这不废话？我不用眼看都能猜出来，你们说，现在怎么办？”他胖嘟嘟的手掌摸着肚子，满脸的愁容。

老者道：“想来大人会有主意，我们听候差遣便是。”

他虽是这么说着，但实则心中也是没底。不过，若能以此事，看出顾暄的行事是否与他们相合，也是好事，至少此刻涉足不深，尚且可以回头。

而顾暄自是听到了他们的言谈。

他眸光落去。

略作思索后，他将那火焰的古怪之处详细说了说，便道：“青云镇四面皆是出现了火灾，单靠官衙和民众，恐怕救之不及，还望诸位前去帮衬一二。”

闻言，三位主事和温言皆是心中一凛。

这纵火之人心思之歹毒，简直骇人听闻。

而不管结果如何，现下显然不能放任不管。

三位主事皆是面色肃然。

他们躬身行了礼，便就离去。

只是路上，富态男子皱着眉头，圆润的脸上难得带着杀气道：“你们说这纵火之事像不像……”

他言语未尽，但另外两人都是会意。

老庞沉着脸没有多言，老者却是摇了摇头道：“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富态男子嗤笑一声，言道：“我看这不管不顾的疯事，也就他们这些疯子做得出，反正这笔账我是给他们记下了。最好别让我逮到他们……”

说着说着，他便语声忿忿的住了嘴。

待他们离去。

顾暄抬头望着天空。

倘若不能将火扑灭，便是救再多人也是枉然，毕竟依照如今的火烧之势，恐怕不多时，整个青云镇就将被焚烧殆尽。最后能逃脱出去的，不过寥寥几人。

他眸光垂落，清湛的眸光映照着熊熊烈焰，让他的目光中仿若有火焰跳动。

而此时，客栈中诸如十一、高怀谷等人也是觉出了不对来。

十一走到窗前，他皱着眉，将合着的窗户推开。

只见远处是漫天的红色，像是日暮的烟霞。然而又与烟霞的曼丽不同。它的红带着晦暗的颜色，叫人望见，便觉得心头压抑。

“这是……”

十一瞳孔骤然一缩。

继而五指扣紧了窗沿。

现在去找顾暄，显然只会耽误时间。

他念头转过，便即翻窗越了出去。

而盛平三人，此刻也是冲到了高怀谷屋中。

“大哥！”

还未见到人，盛平已是焦急出声。

高怀谷面色沉凝，他对着三人，语声沉稳有力道：“不要急，且先去救人。”

一时间，与顾暄一道进入青云镇的人中，唯有张多儿三人与小姑娘还留在了客栈之中。

而小姑娘开着窗，双手撑着面颊，手肘轻轻搁在窗沿上，她目光空茫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年长之人，他木然的神色仿佛有瞬间的波动，便又是沉寂了下来。

而顾暄在又观望了一会儿后，也是确认了以水灭火的思路应当无有问题。

这火焰虽是难以扑灭，但并不会反其道的以水助燃。

心念转过，顾暄便决定不再拖延。

他眼眸半阖。

周身的气息霎时便缥缈虚无起来。

仿佛渐渐与天地相贴合。

望着他，便彷如望着天地。

直到某一刻，顾暄眼眸睁开。

清湛的眸光望着天际。

若说武学五个境界中，第四境调神与第三境凝神最大的区别。

约莫就是调神已是能够以自身气机为引，小范围的引动天地之势，操控天地之力。

便如此时，在他的目注之下，暗红的天空中，渐渐便有阴云汇聚。

它们凝结于一处，于黑夜中投下更深沉的阴影。

渐渐的，阴云中有雷蛇闪动。

它们若隐若现，于云空中飞舞，跃动。

不多时，雷声越演越烈，最后，一道忽隐忽现的雷光骤然劈落。

随后，伴随着一道“轰隆”之声，淅淅沥沥的雨滴也是落了下来。

开始还是雾蒙蒙般的细雨，过了没多会儿，雨滴便滂沱而下。

顾暄负手立在雨幕之下，那雨滴虽是落在了他身上，却又顺从地滑落下去，没有沾湿他一分一毫。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不够。

他眸光落在镇中的井口之上。

此时，因火扑不灭，也因雨水降下，水井旁并无什么人。

故而他也没有留手，直接便将其中的水流抽取了出来，引导它们向着火源飞去。

途经之地，得救的民众皆是拜服在地。

感谢龙神恩赐。

顾暄也未去多管。

直到天光微亮，确保火情不会再有反复，他才是断去了与天地的牵引。

不过，那雨幕还是淅淅沥沥地又下了小半会儿，才是停下。

他眸光垂落，本是要回屋歇息，毕竟此行于他也是颇多损耗。却见，在他不曾察觉之时，道路边已然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影许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原本低垂的视线骤然望了过来。

——是那个黑衣男子。

顾暄眉梢轻挑了一下。

以对方的功行，应当已是可以避雨而行。

然而，以他的目力自是可以看出，那身黑衣已是湿透，便是边角处，都有参差不齐的撕裂痕迹。

顾暄心中微动。

只见对方默默盯着他看了会儿，便同样跃到了屋顶上。

如此近的距离，顾暄只是目光一瞥，便看见了对方面上发丝间不断淌下的水珠，这叫他一身肃杀之气看去都多了几分落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