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驿站确实不远。

几人走了未有多久，便是到了。

顾暄望过一眼，许是价贵的缘故，驿站中的人并不多，绝大部分都是围在了驿站外边歇息。

有闲聊的，也有闭目小憩的。

然而，待顾暄出现，原先闲聊之人皆是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有的还推摇着身旁之人，叫人一同看去。

尤其是起先到来，还不曾见过顾暄的，他们双目望着望着，渐渐变得迷瞪瞪的。还带着些微的晃神，好似不敢相信世上还有此等风姿卓绝的神仙公子。

十一立在顾暄的侧后，见此情景，心中厌烦。

他浓眉一拧。

虎目仿佛有利芒生出。

顿时叫围观之人一个激灵，冷不丁回过神来。

虽然他们自觉并无不妥，但也不由面色讪讪，下意识回避开来。

然而，动作到一半，他们又似是想起什么，回头一望，倒吸了口气。

只见，那身着白衣，唯有袖摆衣尾缀着点红梅的神仙公子，竟如常人般背负着柴火和行囊。

这……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

他们脑袋一懵，目光不由往其身旁之人落去。

倘若目光能杀人，除十一外的其余三人恐怕已是被凌迟了。

好在，顾暄眸光一瞥，诸人便是收敛了神情，不敢展露半分，以免在神仙公子面前失了颜面。

见他们如此上道，顾暄也便收回了目光。

旋即，他眸光一转，却是见驿站边还立着一个小小的茶水铺。

铺子用几根长木杆支撑着，顶上是用发黄的茅草铺就。

虽是看去简陋了些，但观其模样，被往来的过客坐得满满当当，显是生意不错。

顾暄眼眸轻动，却是记得数月前，他带着十一经过此地时尚且未有这等茶铺。

不过，细细想来，会有此等茶水铺子其实并不稀奇。通常驿站边皆是会有这般的铺子，只是这边到底荒僻了些，才未是发展了起来。

而如今，人流涌动，有人觉到商机，亦有可能。

他再是望过一眼，心中记了一笔，便是收回了目光，带着人便要往那驿站中去。

便在此时，那茶水铺子中却是小跑来一位看去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她娇娇俏俏地在离顾暄约莫十尺的范围停下。

顾暄神色微动。

他抬眸看去。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虽是穿着一身陈旧发黄的衣料，但看去并无脏污，反而十分干净妥帖。

他心中思索了一瞬。

便见这小姑娘在抚着胸口，稍稍喘了口气后，睁着一双清透的圆眼，望着顾暄道：“几位可是要吃茶水？”

她声音娇娇嫩嫩的，带着豆蔻年华所有的娇柔。

见顾暄似是无有回应，她眼睫轻轻垂下，抓着衣摆，接着道：“我们这儿有解渴的凉茶……一壶三文钱。还有梅子茶，梅子茶要贵一些，一壶五文钱。”

她说完，双目期盼地望着顾暄，其中之意，显然十分明显。

顾暄唇角轻扬。

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小姑娘已是口舌利落地补充道：“几位若是行路饿了，我们这儿还有热腾腾的大馒头。一个两文钱。”

“啊——？”

“这么贵？！”

两个刚回过味来的年轻人霎时惊呼出声。

要知道，他们一月也就只能赚得十文钱，若非实在过不下去，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长辈跑来这边寻找出路。此时一听吃顿茶水便要花这许多，霎时，面色便难堪起来。

他们望着顾暄挺拔的背影，面色纠结，欲言又止。

顾暄虽是未回身，却也能觉察到二人的犹豫。

便是立在一旁的年长之人，此时也是面色端肃，只是他非是那些小辈，并未惊异出声。

而约莫是知道他们的顾虑，小姑娘怯生生地望了三人一眼，对顾暄道：“我们这儿便是这个价。”

“一壶凉茶也要这般价位？”

其中一个年轻人忍不住质询。

他们可不是老土冒，知晓凉茶是个什么东西，根本不值当三文钱。

小姑娘眼睫轻眨，她看看顾暄，又看看那年轻人，低声解释道：“这儿没有取水的地，这些茶水都是我与爷爷每日从镇上背来的，也就赚个辛苦钱，驿站中也有，还要更贵些。”

顾暄眼睫轻动。

他于此地生活了十数年，虽则并不经常下山，却也是知晓，对方所言不差。

此地虽是山青水秀，然则官道左近并无江河、溪涧，故而也无有能取水之地，驿站中的水源，是官家给打了井才得来，这茶水铺自然无有这般能为。

唯一能做的，便如其所言，每日里自镇中将水背来，如此一来，却是个辛苦钱。

且此地来过一趟便能知其中关由，舍得花钱的不多，但若是几人拼上一壶茶水，却也不算什么。这便是他们的赚钱之法。

两个年轻些的面色赫然。

他们紧了紧背篓的粗绳，低着头，呐呐了一会儿，出言道：“要不……就算了吧。”

他们嗓音干涩，低垂着的眼眸中尽是难言的失落。

年长之人闻言，面色欣慰的颔首，旋即，他上前一步，悄声道：“不值当的。”

顾暄眼睫仿若蝶翼般轻眨了一下。

旋即，他半旋过身，长长的袖摆微微晃动了片刻后，复归平静。

而他眸光瞥过两个低垂着头的年轻人，最后，定定望向年长之人，轻言道：“翁公，我既答应了三位，又岂能食言？”

说罢，他唇畔带笑，眸光湛湛若一泓清水，言道：“无有什么不值当的。”

年长之人一时愣然失语。

便是两个年轻人也是愣愣地抬起头，他们看着顾暄俊秀的面容，不由揪紧了背篓的粗绳，微红的眼眶中泪光隐现。

顾暄又是轻叹了声，他眸光垂落，看向那豆蔻之年的小姑娘道：“一壶梅子茶，再八个馒头，送至驿站中，可否？”

闻言，小姑娘立时娇声回言道：“没问题。”

她双目晶晶亮地望着顾暄，又嫩声重复了一遍，道：“一壶梅子茶，加八个馒头，送到驿站中。”

顾暄微笑颔首。

待他们入了驿站中。

小姑娘望着他们的身影，又在那儿立了会儿，才转过身，慢慢走回了茶水铺中。此时，铺中吃茶的客人们见她回来了，立时便打趣她道：“哟，这是心满意足又回来了？”

闻言，小姑娘立时跺了跺脚，面色羞红地跑到了炉火边。

众人见她如此，皆是善意地笑了起来。

而等三两步到了炉边，她仰起头，看着须发皆白的老翁，眸带水光，脆生生道：“一壶梅子茶，八个馒头。”她眉眼弯弯地娇声道，“爷爷可不要弄错了！”

老翁搅了搅锅中的汤勺，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没有应声。

那小姑娘也不在意。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兀自眯眼笑了会儿，才自炉边走开。

心情极好地招呼客人去了。

而另一边，顾暄带着人进了驿站后，眉眼轻轻带过，便是见着了几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只是他旋即便收回了视线，仿若未觉一般。

而原先待在驿站中，并未在意外间的客人们，此时见了顾暄的面目，皆是被震慑了一瞬。不过，与在外间不同他们到底顾着脸面，没有太过直白，皆是半遮半掩着。悄悄打量着来人。

顾暄自是不在意的。

他眼眸轻转，最后落在一肩头搭着白色汗巾，好似小二模样的少年郎身上。

温声言道：“劳烦给我们寻个空位。”

少年郎下意识地“欸”了声，才回过神，面色羞红地看过他们几眼后，很是熟练地带着人往靠边的一个空位走去。

因着是在角落，这个位置看去比旁的地儿要更宽敞些。

顾暄笑着道了声谢。这才将肩上的物什搁下。

一般而言，货物是不可带进驿站的，大多是在前门那儿，便会被人引着带去后院那边。在那儿，会有专人替他们看守货物。

只是，顾暄几人也非是那等大客商，只要不因此影响到他人，也无有人会来置喙。

待到几人皆是落座。

顾暄眸光看向一直安静候在一旁的少年郎，语声清润道：“劳烦上两碟牛肉来。”

未战之时，官家驿站皆是有着自己的营生，似牛肉这般的，一般酒楼客栈皆是无有，唯有驿站中会贩售。

顾暄虽不曾来吃过，却也是知晓的。

他话音方落，年长之人已是连连摆手，惊声道：“不用、不用——”

他坐立不安道：“已是够了。”

他虽不知牛肉作价几何，却也是知晓，此物绝不便宜。而叫他们吃顿茶水已是占了人便宜，又岂能再贪了人牛肉？

这可不是一顿茶水的事。

而两个年轻人虽然已是口水泛滥，心神激动，但也无有失了神志，心知年长之人所言不错，能叫他们吃顿茶水，吃个馒头已是极好，怎么还能吃了人家的牛肉？

他们立时连连点头应声，叫顾暄不要破费了。

少年郎见状，脚步停住，目光悄悄看向顾暄。似是在等着他的决意。

而顾暄眉目柔和道：“几位不用担心，不止三位，我与十一也是贪嘴了，想吃上一顿，还是沾了几位的光。”他语声稍顿，看了眼默然不语的十一，道，“不然我可舍不得点了牛肉叫他吃。”

闻言，两个年轻人虽是知晓这不过顾暄的戏言。却也是心生喜意。他们乐呵呵地，又不怎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时不时地目光偷偷看向十一。

待见他面色沉静淡然，好似全无影响，不觉心生敬佩。

唯有年长之人，他面色纠结，欲言又止，但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只拙舌道：“不用……真不用……”

顾暄轻摇了摇头，随后，对少年郎道：“去吧。”

少年郎看了眼年长之人，旋即笑开了嘴道：“欸！两碟牛肉，您请稍等。马上就来。”说完，他又偷偷瞧了眼儿顾暄，这才脚步飞快地赶忙走了。

年长之人见已是落定，无奈叹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