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走一步看一步？”他沉吟了片刻，认同道，“也可。”他原本威严的面容似是柔和了些许，道，“吾知皇叔自有计较。”

顾暄闻言，眉梢轻挑，继而摇了摇头。

“也罢，江湖的事便交予我，”他温润的嗓音似是带着笑意，“朝堂之事，你比我有经验。我若回去，反倒容易生乱。”

顾承彧拧了下眉，随即颔首问道：“不知皇叔何日启程？”

顾暄道：“既然事态紧急，自然不可耽误，”他顿了顿，似是思索了一下，道，“若无差错，待稍后整理过行囊，便可上路。”

顾承彧并未多言，只是道：“如此，我且先行一步，叫人备好骏马送至山下。”

见他起身就要离开，顾暄道：“不去见一见十一？”

顾承彧脚步顿了顿，摇头道：“不用了。”

他说完，已是迈步走了出去。

顾暄旋即起身相送。

顾承彧道：“我自去便是，皇叔不必送行。”

闻言，顾暄回道：“久未相见，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直到将人堪堪送到篱院外，顾暄止步，望着顾承彧离去的背影，思考着下来要做的事项。

如今当务之急，应当是解决阴风飒这个隐患。时间拖的越久，越不知其能惹出多大的事端。其后，便是清查沈无劫以及医谷之事，其中的重点，则是确认顾承启的改变是否是因为被蛊毒移换了心智。

想到此处，顾暄不禁摇了摇头，倘若可以，他实在不希望此事成真。毕竟以他浅薄的了解，移换心智的蛊物不管能否解除，最后都会对寄主有着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顾承启，他是大魏的帝王。

轻叹了口气，转身，便见十一已是长身立在门口。

在光线的折射下，他的眸光看去有些晦暗。若是换做旁人，恐怕下意识地便会退避三舍。而顾暄却只是笑了笑，问道：“怎么出来了？”

十一视线下移，看着褐黄的地面。右手食指蜷曲了一下。

“你……”

他方才吐出一个字，便又停住。

顾暄行至他身前，见他眉心拧结，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道：“怎么了？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十一回过神，见顾暄星眸中流露出的关切。抿了抿唇，哑声道：“没什么。”

见他如此，顾暄也便权当无事道：“去收拾行囊，待我整理妥当便下山。”

十一愣了愣，问道：“我也……一起？”

他神情有些紧张，似乎害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暄眸光微凝，冷不丁地屈指敲了他一个脑瓜子，才温声道：“在你心中，我是那等会丢下你，独自一人在山中之人？”

说罢，他拂袖而去。

独留十一摸了摸额头，唇角微扬。

等穿过前厅进了后院，顾暄先去了摆放那两具尸首的厢房。视线扫过一圈后，他自一旁的桌案上取过几只半掌大的白色瓷瓶。又将剩下的收拢在尸身旁，待离去时可一并销毁。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他屋中摆设是一脉相承的简单。

竹制的柜子、床、桌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余的摆设，自然也无有座椅。

他脚步微微一顿，先是去了柜子前。打开柜门，里面除了衣物外，还有一方木盒被摆在衣柜里端的一侧。

他将木盒取出，里面是一张叠成四方的白色布片。布片泛着温润的光泽，看去似是裁剪下来的一片上好锦缎。

顾暄眸光恍然了片刻，这才将那四方的锦缎拿起，展开。

只见雪白的锦缎中，是一片艳丽浓稠的红色。他莹白的指尖点在绽开的红痕之上，若要应对阴风飒，此物必然可以派上用场。毕竟……

他眉眼低垂着，唇角却扬起一抹笑来。

将锦缎收好，贴身存放。他又自衣柜中随意挑拣了两套衣裳。如此，一切便收拾妥当了。

等他出了屋，见十一还在屋中忙活。便又去了厢房中。

此时，那两具尸身已是黑中透紫，身形也微微肿胀起来，叫人看一眼，便忍不住皱眉。不过顾暄早有所料，故而神情平静。便是闻到散发出的一丝异味，也只是淡定地取过收拢在尸身旁的一只瓷瓶来。

这是早先便准备好的解药。

——一种于活人无用，只能在特定的时间作用在死于红颜醉尸身上的解药。

然而……

顾暄凝视着这两具尸体，清辉般的容颜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他眼睫垂下，默然片刻，才取出一副用皮革缝制的手套来。

将手套堪堪套上后，顾暄将瓷瓶中的药液缓缓倒入掌心。

草木的清香渐渐在厢房中弥漫开，驱散了那一丝古怪的异味。

他姿势熟练地将药液涂抹到尸身上。很快，两具黑中透紫的躯体便似被镀上了一层水亮的油光。

等十一进来时，正好看到两具尸体微微鼓胀起来，随后，黑紫的肌肤上冒出密集的鼓包，又迅速消失，就像滚烫的沸水。如此反复了几次后，两具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露出骨骼的轮廓。

十一后退一步，扶着门框干呕了几声。

顾暄眸光瞥过他，解释道：“红颜醉除了一开始的剧毒，最棘手的，便是中毒身亡的尸身在过了一定时间后，会散发出同样的毒气。若不经过处理埋入土中，便会使草木不生；又或放置不管任其挥发，则会让附近的生物中毒身亡，如此循环稀释多次后，此毒才会失效。我不愿如此，便用药解了尸身的毒性。”

闻言，十一面色泛白地点了点头，没有问多余的问题。

只是说道：“我整理好了，来与你说一声。”

顾暄应了一声。

随即眸光转向前厅，于他的感应中，除却十一，却是又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他敛下眸中的深思，对十一道：“有人来了。你且将他们搬到我屋后，其余的等我回来再言说。”

十一皱了皱眉，黝黑的脸上是对接连到来的不速之客的不满。但他还是颔首道：“知道了。”

看着他沉稳可靠的模样，顾暄唇角扬起一抹笑来。他嗓音柔和地道了一声“乖。”

霎时，十一黝黑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红晕来，连带着耳垂都烫的发红。直到顾暄离去后，他才不满地轻声道：“……不是小童了……”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耳垂，对自己不争气的表现有些不满。

而另一边，顾暄刚踏入前厅，便见来客背着手，似是在打量着摆在前厅一侧的竹架。

他握拳轻咳了一声。

来客转过身。

露出一张似花儿般娇艳的脸庞来。

她打量着顾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你便是顾暄？”

她说话的同时，缓步走到顾暄近前。

即便见过了不少美人，但近在咫尺的容颜还是让她忍不住呼吸一窒。不过一瞬，她便缓过神来，拍着胸脯道：“比我想的要普通的多……”

她声音越渐低微，直到最后，她嘟了嘟嘴，一偏头，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坐下。

见状，顾暄摇了摇头，在其对面入座后，问询道：“不知姑娘寻暄何事？”

她嘴一撇，眼睛看着一侧，道：“怎么？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

闻言，顾暄神色平和地笑了笑，笑的用余光瞥他的少女心里慌慌的。

“好了好了……我其实是骗你的。”她摆了摆手，神色看去有几分不耐。

顾暄眉梢轻挑。

只听少女道：“我听到有人要对付你，心中好奇，便来看看你。”

顾暄应了声，道：“多谢姑娘告知。”

“你不问问我听谁人说的？又是谁要对付你？”少女睁圆了眼看他。

顾暄却是眉目疏淡地笑道：“姑娘若是想说自会言明，暄又何必多问？若是不想说，也自有缘由，又何必强人所难？”

“你这人……怎么这样？”少女嘟囔着嘴，她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当真无趣得紧。”

顾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见他这样，少女有些恼怒道：“那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人？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

顾暄并未犹豫，坦然地摇了摇头。

少女立时气愤地拍桌而起，这人当真是薄情！寡义！讨厌！然而看着顾暄那张云淡风轻的俊脸，她又吐了口气，缓缓坐下。罢了，罢了，谁叫他长得好看呢。

她嘟着嘴，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忿，便倔强地不再开口。

只是顾暄心中挂念着后院未处理完的尸体，见她似是无话说了，便开口道：“姑娘可是还有要事？”

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

她唰地立了起来，指着顾暄。

顾暄抬眸看她。漂亮的星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让她不由恍惚了一瞬。这人！真该死的好看！

她咬了咬牙，强撑着怒意道：“哼！没了！”

说完，她便似有人追赶般，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