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白走出大帐时,距她服毒自杀已过去三个月,草原的严冬开始褪去,青草在贫瘠的地面上露出小尖尖,解冻的大凌河里碧浪涛涛,鹰在天上尖啸着盘旋,白云像一团团洁白的棉花在地上投出一块块黑色的斑,天空如洗,蓝得使人眩晕。封月白呼吸着充满青草香味的空气,她一直压抑着的郁郁寡欢的情绪仿佛被一阵风吹走了。
她第一次发现大草漠是如此壮美,这里不仅有风沙,有杀戮,有圆月弯刀,还有热情的牧民,广阔的天地,她常骑着马,跑出几十里,通往咸临,通向青丘的驰道在绿色的草原中如同两道黄色的刀痕向远处延伸,倚天苏山雄浑的影子正在白云深处。她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磨铁穆真的亲兵,没有大荒骑兵,没有照顾她生活起居的老妈子。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去任何地方。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还想去什么地方,回到咸临告诉李俊恒自己的卧底任务失败了?还是躲到青丘像一只受惊的蟑螂那样死去?
封月白没有走,她跟着艾洛克的老妈子放牧,两人逐水草而居,白天看着羊群铺展在绿毯似的大地上,晚上躺在布满星辰的天空下,偶尔狼群经过,痴痴地望着那些近在嘴边的美味,艾洛克老妈子便挥舞皮鞭在空气中打两声尖响,狼群好像受到震慑,有点不太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似地遁去。
时间到了五月,她再次回到鹰落岭下,姐姐的坟上已然芳草萋萋,冬日里突兀可怕的坟茔现在看上去与大地自然的曲线融为一体,她又想到她们受过的训练,司教坊的长官总是描述敌人是多么凶狠与可怕,她们所做的事业又多么伟大而高尚,现在她仿佛模模糊糊触摸到一切冠冕堂皇背后的真相。
封月白站在一棵榆树下,她枣红色的骏马,低着头四处啃草,头顶的阳光开始炽热,冬日还未远去,盛夏即将来临。天地间忽然出现一抹黄色,旋风一般呼啸而至,那是一队大荒骑兵,他们欢呼着,嗥叫着,在草原上驰骋,身上的甲衣鳞片反射着幽幽的光芒。等骑兵走近,封月白就瞥见他们每一人的马鞍边上都挂着一串人头,中原人的人头,用长长的头发串在一起,随着马匹的跳跃摇晃不已。他们发现了她,站在树下的美人,领头的人勒住马缰,整支队伍的速度降了下来,马队慢慢悠悠走到树下,为首的跳下马来,向她靠近,其余人的马仿佛还没有跑尽兴绕着榆树转圈。他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穿着大荒贵族才配拥有的犀甲,背上的弯刀闪着寒光,袒露的右臂青筋毕现,锁骨下方纹着一只仰头长啸的狼,那是白金家族的图腾。
“你还没有走?”磨铁穆真摘下面具,她只当他是文弱书生,可是文弱书生怎么可能成为狼群的首领。
“还没想好,去哪里。”她的心因为他的靠近在颤抖,只是这颤抖中不再包含恐惧。
“去哪里都好啦,就是不要再寻死,这世道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他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像燕子的羽毛,她又像燕子一样脆弱,一样敏感,所以他只是在想象中伸了伸手。
磨铁穆真的手下们忽然开始起哄,他们叽里呱啦说着大荒土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如同市井间一群人在争吵。
封月白听得明明白白,“这姑娘好白白嫩嫩,大王撸去做个妃子。”骑兵们重复着这一句,他们每个人都像吃了兴奋剂,好像磨铁穆真把她带走,他们也能占到很大便宜。
磨铁穆真向后抬了抬手,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摆摆手,他们就远远散开,坐在烈日下,拔着草根玩。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们的话,他们闹着玩呢,你别介意。”磨铁穆真靠在榆树上,他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讨她欢心,他终于明白大哥克里拉真当年如何为封月兰着迷,那是一种明明可能会死也不愿放弃的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