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航的父母日也盼着,夜也盼着,就只等儿子赶紧娶媳妇,好让他们早点抱上大胖孙子。
可现在看来,总觉得这媳妇不太靠谱。
齐母原本是想要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给未来儿媳妇一个下马威的,可那天儿子就压根没给她这机会。
她忙里忙外一整晚,心里头就更愁了。
顾莹太娇气了,该不会以后在家什么都不干,只等着爱人给她张罗好一切吧?这样一来,齐远航哪是娶个媳妇,那是娶个祖宗回来。
齐母打心眼里不希望齐远航和顾莹走下去,趁着隔几天之后儿子自己一个人回家,就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然而,齐远航沉浸在他甜甜蜜蜜的爱情中,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话。
“你平时已经够忙的了,将来结婚后,媳妇还什么都不干,你就等着受罪吧。”
“不会受罪的。”
“婚后家里的琐碎事最多了,难道你辛辛苦苦一天,回来还要做饭洗碗?”
“顾骁比我还忙,他回家都能做饭洗碗。”
“难道你带孩子?”
“顾骁也要带孩子,他家还两个呢。”
“远航,你是个男人啊!”
“顾骁难道不算个男人?”
作为好兄弟、好战友、好榜样,齐远航已经事事向他看齐。
其实说起来,他从前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盼着结婚,可直到见了顾骁和嫂子的日常之后,齐远航就心动了。
那才是有滋有味的小日子啊。
“你、你!”齐母气得想打自己儿子一顿。
只是以前儿子还小,甩着鸡毛掸子揍他时,他还知道认错,现在就不一样了,儿子这么大的个头,还一身的腱子肉,就算是上战场都不怕,还怕区区一个鸡毛掸子?
“你一定会后悔的。”齐母怒道。
这一次,齐远航没再油嘴滑舌的。
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笑着说道:“妈,不会的。”
和顾莹处对象的是他,将来会和她朝夕相对的也是他,他知道莹莹有多好,也相信他们的未来。
退一万步来说,这条路,即便走得辛苦一些又怎么样,他想要的是一个能与自己共度余生的人,相知相惜,而不是像他妈想的那样,找一个会洗衣做饭,将他伺候成大爷的。
见儿子油盐不进的,齐母彻底放弃了。
转念一想,一切还都得怪顾骁。
她知道这个顾骁,顾营长嘛,长相英俊、家世好、能力还强。之前齐母见过这顾营长好几回,对这小伙子喜欢得不得了,但那是因为,他原先挺正常的。
怎么现在结了婚,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他媳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难道和顾莹一样,是个不干活的娇小姐?
齐母摇头叹气,想到儿子的未来,再也不觉得一片光明了。
处对象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可别到时候两个人天天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她会心疼自己儿子的。
……
因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这一年的高考,只公布了录取线和过线名单。
楚婉听说这消息的时候,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想要去看成绩,又不敢看,紧张得不得了。
幸好那天顾骁有时间,他陪着媳妇去了招生办,远远地看见招生办外贴的红纸。
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等着看过线名单,看完名单回头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楚婉从顾骁的自行车后座下来,站在原地,愣是不敢上前。
她推了推他:“你去帮我看。”
顾骁笑了:“在这里等我。”
他往前,走向贴着红纸的公告栏。
顾骁个子高,视力也好,不需要狼狈地挤进人群中,就能看清楚名单上的名字。站定脚步时,他回头看一眼,看着不远处的那道娇小身影和她着急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楚婉做了个深呼吸,那个大学梦太美了,她多想实现它。
每一秒的流逝,都是煎熬的,楚婉站在原地看着顾骁的背影,开始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还没回来?是因为上面没有她的名字,他怕她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吗?
顾骁的目光终于从过线名单中挪开。
他回头时,再次看向楚婉。
天气寒冷,她穿得很厚,两只手交握着,指尖被冻得发红。
她的发丝被阳光染成浅褐色,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了起来。
与他对视时,她的眼睛睁得更圆了,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既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
顾骁一步一步走近。
楚婉做了个深呼吸,仰着脸,打量他的表情后,小声道:“没过?”
这语气轻轻柔柔的,嘴角却向下扁,像是要哭了。
她垂下眼帘,沮丧道:“高考这么难,考不过也是正常的,我——”
“谁说的?”
楚婉一愣,抬起头:“什么?”
“过了。”顾骁将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捋到耳后,“哪有我媳妇过不了的考试?”
楚婉原本变得黯淡的眸光,像是在刹那间变得明亮闪烁。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过了?真的过了?”
“真的。”顾骁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底满是笑意。
他本来还想逗一逗她,可实在见不得媳妇受煎熬。
楚婉又惊又喜,拉着他的手往红纸前跑,她踮起脚尖看了好久,真的见到自己的名字。
“是楚婉!你看,真的是楚婉!”楚婉的声音不自觉抬高,双眸亮晶晶的。
边上好多人望过来。
顾骁揽住她的腰,笑着对大家说:“我媳妇考上大学了,有点激动。”
“这大学实在是太难考了,我儿子没考上,只能明年再考了。”
“可不得激动吗?大学生啊!”
“太了不起了!恭喜恭喜!”
楚婉的笑容回荡在唇边,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轻推了顾骁一把,又忍不住,多看了红纸上自己的名字几眼。
……
楚婉考上大学了,这消息传遍整个家属院。
家属院里有不少人都去参加了高考,考不上的占大多数,此时见顾营长家这么高调,在大院里站成了一堆,撇撇嘴,忍不住说酸话。
“不就是考上大学了吗?恨不得整个军区的人都知道似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嘚瑟什么啊。”
“考上大学就了不得了?”
沈翠珠都在家属院住大半年了,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的。她也有和自己玩得好的老姐妹,这会儿带领着她的一众老姐妹,帮楚婉说话。
“要是我家有人考上大学,别说是整个军区了,我能让整个京市的人都知道!”
“就是,考上大学当然要嘚瑟了,至于考不上的,就只能在这么说酸话。”
“原来是有人说酸话啊,我还以为是谁家醋瓶子翻了呢!”
“顾营长的媳妇真是了不起啊!”
楚婉都还没出声,就有这么一大帮人站她边上帮着出头了。
她也是想低调的,只是实力不允许,谁见了她,都要嚷几句,说是大学生来了。
同样考上大学的,还有家属院里另外一个军官的媳妇。
她叫袁欧欧,从看了过线名单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这会儿,楚婉坐在自家院子的摇椅上,给两个孩子织围巾。
袁欧欧站在她家小院外头,笑着说:“楚老师,我能进来吗?”
“袁同志,快进来吧。”楚婉把围巾放下,给袁欧欧拿了一张椅子。
袁欧欧和她聊起对大学校园的畅想。
对她们而言,曾经上大学是不可能的愿望,如今愿望成真,两个人有了共同话题,话匣子一开,都停不下来。
“对了,楚老师,你准备考哪里?”
过线名单一出来,通过录取线的考生就得考虑填志愿的问题了。
大家伙儿都可以填三个志愿,到时候上的是哪所学校,就得到录取通知书寄到才知道。
“我想考京市大学。”楚婉说。
“京市?”袁欧欧愣了一下,又笑道,“也是,你们夫妻俩肯定不想分隔两地。”
家属院不小,袁欧欧平日里和楚婉没什么交集,最多只是碰见时会微笑着打一声招呼而已。
但院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媳妇,谁不会多看几眼呢?袁欧欧早就注意到楚婉了,平时观察着,能看得出,这小俩口的感情是真好。
“你不想留在京市吗?”楚婉愣了一下。
“我想考到外省去,越远越好。”袁欧欧报了几所大学的名字,说道。
见楚婉的表情有些迟疑,她又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只顾着自己,都不考虑家里?”
话音落下,袁欧欧笑了一下,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袁欧欧的老家不在京市,那会儿家里穷,给她介绍了一个军官,让她嫁过去。人人都说她运气好,跟着军官就能过好日子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我丈夫比我大十五岁,刚嫁过去的时候,他媳妇因难产刚过世,一对双胞胎女儿嗷嗷待哺,还有一个大儿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他要上前线,我就在家给他养三个孩子,如今十年过去了,我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都得把他们的心捂热了吧?”
看着袁欧欧眼底的讥嘲,楚婉的心紧了一下。
“很可惜,这十年,没能把他们的心捂热。他大儿子对我不冷不热的,两个女儿有时候和我倒是亲近,但只要我管得严厉一点,她们就会说,后妈就是后妈。至于我丈夫,我们的岁数差得太大了,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说是娶媳妇,我倒觉得,他当年是急切地想要找个女人给他带孩子,随便那女人是谁,只要能把孩子拉扯大就行。”
“十九岁的时候,娘家为了给弟弟换彩礼钱,让我嫁了。”
“这十年,我拉扯着三个孩子,有时候也想生个自己的小孩,算是能多一些依靠。但婆家不同意,他们怕我丈夫留下的三个孩子受委屈,不让我生。”
“今年,高考恢复了。门槛是三十周岁以下的同志可以参加高考,我正好二十九岁,你说巧不巧?”
楚婉看着袁欧欧闪着泪光的眸子。
十年的时光,说起来是轻描淡写,人人都以为她多么风光,多么衣食无忧,但精神上的委屈与酸涩,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瞒你说,我十几岁的时候,特别喜欢我们卫生所的一个医生。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喜欢他这个人呢,还是喜欢他将病人医治好之后因成就感而露出的笑容……反正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着,我也好想成为医生,好想救死扶伤。楚老师,我打听了几所医科学校,想要学医,你说,我现在才二十九岁,应该不算晚吧?”
“不晚。”楚婉笑着握住她的手,“也许下一次见面,就要喊你袁医生了。”
“不知道我的分数能不能够得上那几所学校。”袁欧欧也笑了,“如果考不上,以后咱们还是在大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袁欧欧的长相很秀气,笑容淡淡的,看起来是轻快、释然的笑。
但楚婉循着她的思路考虑一下,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情一定是忐忑的。
“袁姨,我妹肚子饿了,你快点回来做饭。”
听着这声音,袁欧欧抬起头,望了过去。
她的继子站在那里,甚至懒得走过来,只是拧着眉,不悦地看着她。
袁欧欧站起来,说道:“得回家做饭了,改天再聊。”
……
楚月听大院里的人说这阵子楚婉和袁欧欧走得很近。
这会儿她买完菜回来,一抬眼,还真看见她俩有说有笑,关系很不错。
楚月回到家,将菜放下,揉了揉自己的后腰,说道:“以前怎么不见楚婉和她这么好的关系呢?不就是考上大学了,眼界越来越高了吗?现在只和大学生做朋友了。”
祁俊伟扫了她一眼:“我看顾营长他媳妇平时和家属院里的嫂子们都走得挺近的。”
“祁俊伟,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啊!”楚月不高兴地说。
祁俊伟知道,每当她像这样撅起嘴巴,就是等着自己来哄了。
可他不想哄。
过线名单出来了,上面没有楚月的名字。她一会儿在家里念叨着不知道批卷是不是公平,一会儿又说就算这次考不上,明年还要继续,说着说着,又开始独自生闷气。
而另一边,她母亲也闹得慌,每回去探望,都是歇斯底里地哭着,还说楚景山不疼自己。
祁俊伟实在是累了,他甚至想,如果自己的腿伤能早点恢复该多好,到时候,楚家一家子人都能回北城去,而他也可以回到宿舍住。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蔡团长家最近经常吵架?俩口子吵了好几次,领导都去劝了。”楚月说道,“估计是袁欧欧考上大学,瞧不上自家男人了。我看她就是傻,自己家的男人都是团长了,她还闹什么呀!”
“你怎么成天操心别人家的事呢?”祁俊伟无奈道。
“可不是吗?要是她男人一直在部队升不上去,还能因为男人太窝囊闹一闹,可现在,他都已经是军官了呀!就算考上大学,将来她毕业了,也不如她男人,还不如老老实实,好好在家里过日子呢。”楚月叹气道,“蔡团长的媳妇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点智慧都没有。”
祁俊伟的脸色沉下来。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他窝囊吗?
……
填报高考志愿时,楚婉问了姜曼华的意见。
母亲自然是希望她能留在京市的,不过要填的三个志愿,好歹得留一个保底的,因此最后一栏,她填了岭市的大学。
这天临睡前,顾骁也知道楚婉填了岭市大学的事。
“你要是真考到岭市去了,我们一年就见不了几面了。”他说。
见顾营长委屈巴巴的样子,楚婉只好哄着他:“那只是个保底的志愿,说不定我能上京市大学呢?”
“说不定上的就是岭市大学呢?”顾骁说。
“就是能考上京市大学。”
“要是考上岭市大学——”
这话是跟他说不通了。
楚婉失笑:“那怎么办呢?”
顾骁幽怨地踢开自己的被子:“以后夜里踢了被子,没媳妇给我盖好了。”
这么冷的天,顾营长开始掀开被子无理取闹了!
楚婉坐起来,说道:“这样吧,我把岁岁和安年叫过来,教会他们给爸爸盖被子。”
她起身就要去喊兄妹俩,可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拽住了。
顾骁把她拽回来,被子一拉,钻进被窝里。
楚婉笑倒在他的怀里。
顾骁说道:“如果你真考到岭市去,我就把假期攒起来,每年去看你一次。”
“我也能放暑假和寒假呢。”楚婉说。
“算起来,一年中,能有四个月的见面时间。”顾骁说,“不算少。”
“是啊,才四年而已。”顾骁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四年很快就过去了。”
今年他二十六岁,楚婉二十岁。
人生太漫长了,四年算什么?四年时光一转眼就会过去,他们陪伴彼此的时间,是一辈子。
听着他喃喃自语时低沉的声音,楚婉的嘴角勾起浅淡笑意。
她知道,他不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