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面团沉默了。

程鹿状况外地看看面团，又看看冽。

对啊，陆龟，不是会有壳的吗？

起初程鹿以为面团这样，是兽人进化的结果，可是冽这么严肃的样子，看来陆龟人依然没有摆脱陆龟的特色。

陆龟的壳，是陆龟身体的一部分，内里装着它的五脏六腑。

程鹿小时候见过陆龟，嚷嚷着要钻进去看看它的壳里有什么，却被陆龟阻止了。

陆龟说，嘘，你这小屁孩，让你钻进来，我还要不要活啦？

咦，陆龟怎么会阻止自己呢，陆龟又不会说话。

程鹿回想了一下，又怎么都想不起了。

最近他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关于地球的点点滴滴。

毕竟地球已经不复存在，他忽然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还记得地球的人。

也许是因为太想家，毕竟被小冽意外拽过来也有这么久了。

也许是最近太累，见到的新奇东西太多，脑子一时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也许单纯只是自己记性不太好。

毕竟他从小记性就差，有时候连自己家地址，连妈妈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

程鹿有点想不起陆龟原本该是什么模样，不过面团好像背上确实应该缺点什么东西。

他的壳应该是……浅绿色的才对。

和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只陆龟有点像。

程鹿陷入回忆，面团这边倒也没有什么反应。

他一点也没有气恼，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拿冽手里的墨镜，却被冽瞪了一眼，手一抬，墨镜不给他。

冽今天好凶，完全不像是平时那个温柔内敛的冽。

但至少他不凶程鹿，程鹿想了想，这也许是他们自己的事，没好意思开口插话。

面团被冽瞪得不好意思，悻悻然摸摸自己的鼻子。

“别这么凶嘛，时代变了，小龙人。”

“如果不是为了空间定位核心，你甚至都不会想起我老人家吧。”

面团的面容仍年轻，但声音却苍老无比。

说这话时，他有些自嘲地望着冽，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有抹不去的失落黯然。

空间定位核心？

冽说有要取的东西，就是这个吗？

程鹿忽然反应过来。

哪怕他再跳脱，再不拘小节，他也终归是个三千多岁的老爷爷。

对他而言，冽也许就像是小孙子一样的存在。

小孙子很久不来看自己，老爷爷都会很难过的。

程鹿很小的时候只和自己的外公见过一面。

外公年纪大了，连他名字都叫不出来，只笑呵呵地把他抱起来坐在膝头，拿新出炉的小面包给他吃。

印象里的小面包，和小冽给他的很像。

味道，似乎也一模一样。

“别生气了…也许面团爷爷有他的苦衷呢？”

程鹿拽拽冽的衣角。

冽没有反应，依然梗着脖子愤怒地盯着面团，默不作声。他的唇抿得紧紧的，脸色铁青。

程鹿想了想，只好伸手去触碰冽的手腕。

冽这次倒没有躲开，看他小个子在身旁蹦跶半天，脸色缓和了一点，只好垂下手来，任他把墨镜拿走。

而后他自己气鼓鼓地走到一边，扭头不看面团，也不看程鹿。

“对呀，我也有我的苦衷嘛，还是鹿鹿善解人意。”

面团就坡下驴，又恢复他一贯笑嘻嘻的神情，从程鹿手里接过墨镜重新戴上。

“不过，你叫我爷爷，可把我给叫老了！怎么也该是个哥哥级别吧。”

程鹿咧嘴一笑。

“我要是叫你哥哥，那小冽该叫你什么呢？”

“他叫我什么，他从来不叫我。”面团小嘴一撇，注意到了重点，“咦，你叫我哥哥，和他叫我什么，有冲突吗？”

程鹿微怔，赶紧摇头。

“没有，当然没有了！”

“我们人类有句话，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意思就是说，要把别人家的老年人，当做自己家的老年人对待。”

“我看您像我外公，所以，应该尊称一句面团爷爷。”

面团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撇了撇嘴，躺回躺椅上去。

程鹿看他脸色稍霁，趁热打铁乘胜追击：

“在我们那儿，也有陆龟，和小冽说的一样，也是都有自己的壳的。离了壳就活不了。”

“我想小冽一定是担心你，才会这么紧张你。”

“那句话还有下半句，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意思是要把别人家的小孩当作自己家的小孩那样疼，那小孩有问题，大人是不是应该好好教导，好好回答呢？”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你的壳去哪里了？”

“小冽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你要是不想告诉他，那就当是告诉我，好不好？我可关心你了，我也很担心你的身体！”

程鹿自幼就没见过爸爸，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妈妈疼他，总不让他吃苦受累，努力填补他缺失的另一半父爱。

但单亲的孩子，心思总要比旁人细腻些。

所以一般人感觉不到的情绪，他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能设身处地地想旁人的处境，说话也比别人更软更好听点，说到你心窝里，让你生不起气来。

面团看程鹿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无辜又好奇，好奇里还带着点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也被盯得坐不住了，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两腿一盘，悻悻然爬起来。

“你这小孩，总让我想起另一个让人讨厌的小朋友，……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先到我家，到家了，我会给你们解释的，行不行？我只说一遍哦。”

程鹿听了，咧嘴笑起来，重重点头。

“一言为定！”

面团哼了一声，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拿起那颗小型太古星球，转了两圈，又拧了拧那枚鲜红的图钉。

原本还在“海上”航行的驾驶室，瞬间从一艘“小船”变成了一架“飞机”。

周围的玻璃墙上显现投射出云层的画面，风呜呜地从耳畔吹过，好像他们此刻在云端飞行。

“扫兴，我最喜欢在海上航行了，你不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把这套海面的数据攒齐……开飞机有什么意思……快是快，吹得人脑仁疼……”

面团嘟嘟囔囔。

也许不是错觉，程鹿敏锐感觉到他们在空间缝隙里航行的速度似乎变快了。

没过两分钟，“飞机”似乎听了，而后，画面显现出“飞机”开始俯冲，盆地的地貌也渐渐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最后还残留着一些绿植的盆地，地面零零碎碎长着草，夹杂着白色的砂石。

起初，程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是只陆龟趴在盆地的正中央。

浅绿色的圆圆的龟壳，还带着些隐隐约约的纹路。

但是，随着“飞机”开始减速，视野从天上的俯视渐渐降低成平地上的平视，程鹿终于看清，这竟然是个房子。

那圆圆的龟壳，是这个房子的屋顶。

房子周围有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花。

程鹿注意到，那些花并不是直接种在地上的，而是被花盆妥善养着，摆成了一片小花圃。

每一株都是简简单单的三片白色花瓣，和邻近的花热热闹闹簇拥在一起。

“这是……面团爷爷家吗？”

程鹿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问。

但是“飞机”的降落动作并没有在接触到地面时停下来，它好像径直穿过了地面，潜入了地下。

只见盆地的地面在他们面前升起，玻璃墙的光线暗了下来，只剩下不断晃动的星球们的投影。

轰鸣声渐渐停止，驾驶室甚至逼真地轻微晃了晃，最后归于平静。

“到家了。”

面团伸手把那颗漂浮在投影里的锥形黑曜石取下来，握在掌心里。

星球们又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彼此簇拥重叠，围着澄黄的太古星挤在一起，安静下来。

程鹿身后通往阶梯的门缓缓打开，那道窄窄的发着微光的阶梯又显现在他眼前。

地面的门被缓缓打开，有天光照了进来。

面团三步并两步跳到阶梯上，程鹿回头看了看冽。

“小冽？走吗？”

冽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尽量给了程鹿一个温和的眼神，点点头，跟了上来。

爬梯总比下梯要慢很多，快到顶时，程鹿闻到了露珠的味道。

还有淡淡的花香。

有点像茉莉，但没有茉莉那么浓郁。

有点像小时候妈妈爱给自己用的薰衣草味沐浴露，但也没有那么香。

闻起来却让人莫名有些安心，程鹿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神安宁了不少。

冽在他身后，托着他爬出阶梯，而后轻巧一跃。

落脚处是院子里正中央的空地。

地上的砂石小草上也挂着露珠，湿漉漉的。

天已经黑了，漫天都是粉色的星云。

原来他们在“车”里只待了一小会，外面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吗？

程鹿抬头看着大片大片团簇的粉色星云，紫红的星星聚成了银河，划过天边。

他忍不住感叹：

“真美呀……”

他从没想过夜空还能是这样的。

这时，半空中忽然也显现出了几行字，像是弹幕一样冒出来：

“好美好美……”

“最喜欢太古星的夜空啦，每天下班回来都要来看看才满足！”

“咦，这不是我们鹿鹿吗？”

“是鹿鹿……鹿鹿到太古星了！？”

这是……直播间的弹幕？

程鹿疑惑地一歪脑袋。

“诶呀！”

身后传来面团一拍脑袋的惊叹声。

“我怎么忘记关掉直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