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影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营帐的,等他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正骑在骆驼上,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至于前进的方向是何处,他也不知道。
大白天的,刘睿影也没有喝酒,怎么会什么都忘记?
那种忘记还不是一般的忘记,就仿佛完全没有存在过,怎么都想不起来,哪怕只言片语。
要是酒喝多了,出现“断片”,那还情有可原。
刘睿影有过一次“短片”的经历,是在晋鹏的生日宴上。那晚喝了多少酒,他自己也记不得。反正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极为口渴,满心想着喝水。
现在他不禁不口渴,反而觉得浑身舒坦,极为轻松。
就像是睡够了觉,吃饱了饭一样轻松惬意,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安然的环境之中。
这种感觉是如何产生的,刘睿影努力拍了拍脑袋,仍旧是想不起来。
思忖片刻,不由得有些烦躁。
他急忙检查了下身上带着的东西。看有没有丢失或遗忘。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
无非是一把剑,一叠银票,些许散碎银子,和一个小瓷瓶。
小瓷瓶被他揣在怀里。
还不是简单的放在胸前的衣襟中。
而是紧贴着胸口的皮肉,这般揣着。
像一个宝贝一样,神神秘秘的遮掩着。
在看到小瓷瓶的瞬间,刘睿影还有些糊涂因为他连这小瓷瓶是什么东西,哪里来的,都记不得。
可能肯定的是,它一定对自己十分的重要和特殊,不然他怎么会把它塞进瓶子里呢?
但这小瓷瓶显然已经在他的怀里很久,外表已经变得很是温热。
大漠之上虽然还是大太阳,但却并不算是暖和。
刘睿影又骑在骆驼上,体温恒定持久。能暖热这个小瓷瓶,证明这东西已经在他胸口前贴合了很长时间。
至少得有个几天了,说不准有半个月。
突然,他看到眼前有个黑点。
大漠上的黑点,只有三种可能。
野兽,飞鸟,人。
现在已经入冬,野兽大多冬眠,十不存一。
剩下还未进入冬眠的,也尽力减少消耗,不会离开自己的洞穴太远。
看了会儿,这黑点逐渐变大,紧贴着地面。
如此也排除了飞鸟。
因为飞鸟是不会飞这么低的。
大漠上的飞鸟,以游隼为主。
这种猛禽,体型要比鹰小不少,但眼力不差,速度极快。
并且和鹰一样,总是在高处盘旋。
当它们的眼睛锁定了猎物后,才会收拢翅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上方俯冲下来,一招避免。
这样想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黑点是个人。
而且是个前进速度极快的人!
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出现人?
这人笔直的冲着刘睿影而来,不由得让他极为戒备。
在他冲到刘睿影面前的时间里,刘睿影总共做了三件事。
先是把手里想不明白来历的小瓷瓶重新放回先前的地方,也就是贴着自己胸口皮肉之处。
这件事最为重要,也最值得刘睿影反复思量。
他觉得小瓷瓶即使现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但被当时的自己如此珍重对待,一定是极为重要。在想不起来历之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为什么要放会远处,而不是随意的塞再袖筒里或是别在腰间,是因为刘睿影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万一是需要自己体温时刻维护的宝贝,被自己这般贸然弄坏了,岂不可惜?说不定还会铸成大错!
他可不想恢复记忆后,得知这瓶子传奇的来历和重要性后后悔莫及。
他才不是那种愚蠢之人。
把小瓷瓶放稳妥后,他接着抽出了自己的剑。
抽剑的同时,四顾了一圈。
连背后也没有放过。
没有人会在背后长眼睛,但看不见的地方往往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而人常常都忽略了自己的背后,导致频频受难。
很可惜
刘睿影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完全是谨慎过头了,在明确知道自己失忆的情况下,他的心性会比不知道更加混乱,起码他会焦虑不安。
眼前是黄沙,身后是黄沙,周围全是黄沙。
被黄沙包裹着的他。
即使手上有剑,也显得孤立无助,有几分凄凉之意。
不过他转身朝后看去时,还是有所发现的。
刘睿影发现太阳在他的身后。
混沌中不知道时间,但从太阳所在的方位也能大致判断出来,现在应该已是下午,并且临近傍晚。
太阳东升西落。
背后既然是日落之处,那面朝的就应该是东方。
剑出鞘的时候,他一寸一寸看过。
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剑。
并且这剑没有任何缺损,也没有任何变故。
尤其是当他在剑锋靠近剑柄的位置处,看到了几个紧挨着的浅浅的豁口,更是确定了先前所想。
这几处豁口,像是快要被木材磨平了的锯子。
是刘睿影和厌结、长兴一起,遭遇李韵所雇佣的流人刀客交战时造成的。
那三名流人刀客,用的都是上好的乌钢刀。
刘睿影手中只是普通的欧家剑。
按理说,硬拼是决计不如乌钢刀的强度和韧性。好在刘睿影用劲气包裹住刀身,使得它能够经受得住乌钢刀强烈的击打。
但即使这样,还是在锋刃上留下了豁口。
这么一来,这柄剑就算是废了
若它不是欧家剑还好。
是欧家剑,任何一点瑕疵都让它变得连一根木棍都不如!
欧家剑铸造的工艺太过于复杂。
以至于让完成的成品十分金贵且精确!
对于刘睿影而言,金贵不是问题。
他与欧小娥交好,更与欧家家主欧雅明熟识,要来一把欧家剑,哪怕是花钱买,也算不了什么。
重要的是精确!
欧家剑要比那游隼从空中俯冲下来,对已锁定的猎物一招毙命还要精确。
如此精确的剑,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改变。
现在刘睿影手中的剑,看似完好,还是浑然一个整体。实际上已经从那几个细小的豁口处,开始分裂。
只不过这个过程太过于缓慢,用眼睛根本看不见罢了
但刘睿影却可以用自己的精神以及剑握在手里的感觉中得知这一切。
先前他握着剑时,觉得它活力十足。
纵然剑是个死物,没有直觉。但刘睿影还是认为它要比握着它的自己还要活力百倍!
可现在他却发现
这剑已经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人的机体无时无刻不在丢失着活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死气
死气沉沉的躯体,这柄剑就像是枯槁的手。
上面褶皱堆叠,生机寥寥
好比被榨干所有汁水化成一堆渣滓的甘蔗。
这世上有很多中办发能榨出甘甜的甘蔗汁来,用工具,甚至自己的嘴巴和牙齿。但这世上却没有任何办法把榨干了汁水的甘蔗重新充盈起来。
这就是刘睿影对自己手中剑的感觉。
他一寸寸缓慢的抽出来,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心里的念叨留些足够的时间。
“老伙计再挺一挺等回到了下危城,我一定去找欧雅明,让你入了欧家的剑冢再挺一挺,就快了,很快就能到了!”
如此的话车轱辘般不停地说着。
待剑身已经出鞘一半时,原本这藏在心里的念叨,竟不自觉的说出口来!
全然出鞘后,这剑好似通灵一般,完全了解了刘睿影的心意。
在他的掌心握紧剑柄后,刘睿影又看到了一股活力。
虽然比之先前,要差的很远。
放在人身上,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坚持不了多久。
但刘睿影只要这一会儿。
一会儿的功夫足以。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能确定下来安“黑点”到底是什么人,对自己有无敌意。
最后一件事,便是勒紧了胯下骆驼的缰绳。
这骆驼还是很乖巧。
轻轻一拉,便懂得了刘睿影的意思,安稳停下了步子。
刘睿影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长毛。
马儿很喜欢这样,喜欢自己的主人对它表现出善意的亲昵。
不知道骆驼喜不喜欢如此,但刘睿影也没有别的办法。
结果是,骆驼对刘睿影的示好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被威风吹动的毛发,和扬沙刺激下微微闭起的眼睛外。
做完这三件事,那黑点已经变成了一道魁梧的人影。
对面之人也骑着骆驼。
但他胯下的骆驼却是在奔跑。
刘睿影还不知道该如何让骆驼跑起来,甚至一度以为骆驼只会这样不紧不慢的行走。
但现在看来,自己却是错了
骆驼也是会奔跑的,而且跑的还不慢。
这“黑点”还未至近前,就给刘睿影上了一课。
他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反过来脑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东西。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这句话很是突兀的从脑海里冒出来。
刘睿影不是个好学生。
可当初在查缉司里教他读书识字的,却是个好先生。
那先生每日都在苦口婆心的劝诫和刘睿影一样的孩子,不能只习武练剑而荒废了课业。不识字,便不明理,不明理便不断是非,不断是非即使剑法卓然,修为盖世,终究也是匹夫一个。
当时的刘睿影还不知什么是匹夫,但他却明白这肯定不是个好词。
所以刘睿影就听了这位先生的老生常谈,认真花功夫的背了背书中那些圣贤的话。
“三人行”这句话他现在还记得。
他奇怪的只是自己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来?
脑中那模糊的记忆,似是而非。
想要捉住看个清楚,中间却总是隔了一层薄纱样的雾气
没奈何,只得先搁置一旁。
因为那“黑点”,已经到了面前。
先前的担忧顾虑,顿时松懈了很多。
“黑点”已经变作了魁梧的人影,骑在骆驼上,立在他面前两丈远的位置。
这说明此人对刘睿影也有堤防。
堤防刘睿影是否对他有恶意。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刀。
但他的手却没有摸向刀柄。
他的背上斜挎着一张弓。
弓弦勒在胸前,勾勒出他胸前饱满的肌肉,竟是连衣襟都被撑起。
弓头两端,各有一个龙头,但龙头却被笼子困住。即使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也无济于事。
此人的右手扶在胸前。
手背对着刘睿影,却唯独看不到大拇指。
他的大拇指勒在弓弦里,将其和自己的身子之间,分个出些许空挡。
这样一来,他却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斜跨在背上的弓取下,弯弓搭箭,向刘睿影射来。
这也正是他为何要距离刘睿影两丈多远的原因。
在这个距离,刘睿影的剑根本够不到他。
不过两丈的距离根本算不得多远。
要是刘睿影运足身法,还是能有一搏的余地。
试试是自己的剑更快还是他的箭更快。
但现在刘睿影却全然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看到他大拇指的动作之后。
刘睿影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但他却依然只保持了两丈远的距离,说明在这个距离下,已是有恃无恐。说明他有极度的自信,认定这世上没有人在和他相距两丈远的距离下,能比他的箭更快。
何况任凭谁一眼都能看出来刘睿影是个外人,相貌和体型的特征极为明显。
一个外人,竟然敢孤身游走在大漠之中,绝对也是有本事的。除非是个傻子,对自己的本事错误估计,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但刘睿影显然不是后者。
先前他做的三件事,此人都看在眼里。
如此小心且周全的人,不但不是傻子,也不会是个错误估计自己的白痴。
在他观察刘睿影的时候,刘睿影也在观察他。
双反越看越是觉得奇怪
刘睿影发现他也不是蛮族中人!
虽然他的身材很是魁梧,样貌粗狂,须发喷张之余还穿着蛮族中人的服饰。
但他眼睛中却没有蛮族中人的征伐和杀戮。
那是一种刻在骨血里的东西,根本无法被掩盖。
此人没有,那他一定不是。
“你不是蛮族,也不是流人。”
此人率先开口说道。
“你也不是蛮族,也不是流人。”
刘睿影用一模一样的话回答道。
双方都没有问对方是谁,但这重复的话语里,疑惑的气氛是溢于言表的。
刘睿影说完后,对方却是皱起了眉头。
似是刘睿影的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甚至了脖子,上本身还前倾,仔细的看了看。
“你从部落里来?”
此人问道。
刘睿影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他只记得自己带着白慎从厌结部落中全身而退,但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全都一无所知。
至于到底是不是从部落中来,承认了倒也没有什么。
但这段丢失的记忆到底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刘睿影不敢妄下判断,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
“原来如此”
此人看了一会儿,露出恍然的神情。
慢慢的取下了背上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