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间中，丁宣的身影浮现，无声无息。

李心童熬粥的小阳台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形也在熬粥。

丁宣从体态判断，那是李心童的婆婆，刘春兰。

“刘春兰！”丁宣用最大声音喊叫着。

刘春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做任何反应。

嗯，她听不见。

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除了比当初李心童在的时候乱了不少以外，还有就是大件电器，如电视，空调这些都换了更贵的，生活水平有所提升。

此时婆婆关了火，转身朝自己屋走去。

转身的那一刹，丁宣必须承认，自己被一个活人吓到了。

老太太的左脸，多了一条长长的刀口，刀痕刚好经过左眼的位置，眼球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干瘪的洞。银锁见了应该会直呼内行。

婆婆还睡在靠阳台的那个屋里，她走进屋，躺下睡回笼觉去了。

丁宣在屋内随意走动着，这瞧瞧，那瞅瞅。

走进原来李心童和刘力峰的卧室，丈夫没什么太大变化，一个人在床呼呼大睡着。

整个屋中都已经没有任何有关李心童的痕迹了，她为数不多的廉价化妆品早已不见，就像这个地方她从未曾来过。

床头柜放着几个文件，丁宣低头尝试去拿起，发现穿体而过，不过现在黑暗一点也不会影响丁宣的视力。

他能清晰的看到床头柜的文件名。

《伤残认定证明》，《庭外和解同意书》。放在边的同意书首页描述了大概的情形。

原来是李心童的婆婆还有老公和她的父母弟弟，为了争夺份子钱还有赔偿补贴最后打起来了。

虽然这些人一开始协商好了怎么分这笔钱，可是那是在娘家人不知道有多少钱的情况下。

数目是公开的，婆婆和老公虽然极力想办法阻拦，但终究纸包不住火，娘家知道了。

娘家来找婆婆他们算账，算着算着，李心童的弟弟就不知道被谁推倒了。没受过这种气的弟弟，直接从厨房拿了把菜刀，要和刘力峰算账。

刘力峰被婆婆护在身后，躲过一劫，可婆婆就没有那么幸运，被砍中了左眼。

也幸好李心童得弟弟平时既不干农活也缺乏锻炼，没多少力气，不然婆婆半个脑袋可能都没了。

经过不懂事孩子爹妈的下跪磕头赔偿，等一系列操作，终于是庭外和解了。

结果就是婆婆以毁容加一只眼睛的代价，获得了李心童死亡的全部收益，包括份子钱、赔偿和补贴，外加当初娶李心童花出去的彩礼钱。

看来李心童父母的农家乐要延后开业了。

一阵眩晕，丁宣又出现在地府他熟悉的搓澡床。

起身，看时间，又是十分钟。

丁宣决定了，第一波挣的功德，先买个万年历，挂在搓澡床方，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可以先烧一波，时间刚刚好！”丁宣说到。

“多少钱？”李心童的眼眸里闪过意思涟漪。

“十块钱够了。”

“这么少，够吗？”

“在精不在多，等下你还是想你的那个屋，但你要想的是你下班回家，家里婆婆和老公一天没收拾的场景。时间还是早，粥熬到一半，但太阳是你出门班时的高度。隐去咱俩的身影和我的声音，不用现身，全程听我指令。”

刘春兰在阳台，一圈一圈熬着粥，她应该庆幸不用像自己那个倒霉儿媳一样天还没亮，就要开始干这活。

其实刘春兰自己是不怎么爱喝粥的，但是她的儿子从小就特别喜欢喝粥，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谁叫自己不争气，奶水不够，大部分时候是用小米熬粥后，边的粥油代替。

为此自己的婆婆让自己每天在厨房中，熬小米粥，谁叫自己不争气呢！

自己有几次太累了，再加当时用的还是柴火大锅，粥熬糊了。

在那个物质不太丰富的年代里，浪费是可耻的，那几锅粥，都被自己慢慢的喝掉了，那可是一家几口一天的主食。

后来她就很少喝小米粥，不过架不住儿子喜欢，她也还会跟着喝。可有糊味的粥，刘春兰哪怕喝一口，就会吐出来。

一圈一圈，又一圈。

刘春兰熬着粥，如同她三十年前那般，机械，麻木。

突然一股焦糊味夹杂在了锅底蒸腾的氤氲中。

怎么会？刘春兰一惊，赶忙将灶台的火关闭。

她用不锈钢汤勺刮了刮锅底，仔细的去看锅中是否有黑色的糊锅的残渣。

没有找到。

她又用汤勺舀出一勺粥，在锅不高的位置倒在锅中，没有糊，又重复一次。

一个类似于人类小拇指大小的东西夹杂在粥中，从勺子掉在了锅中。

“什么东西？”刘春兰一惊。

鸡骨头？要是鸡骨头的话，刘春兰保证让卖米的超市完蛋。

刘春兰拿来一个小碗，在锅里搅动着粥，翻找着。终于被她找到了，她把那勺粥放进空碗里。拿到水池子里，冲洗起来。

为了更快的冲洗干净，刘春兰手把那东西拿在手里，手感软软的。

等到她觉得冲洗的差不多，拿近她右眼前仔细观察时。

“啊！”

刘春兰吓得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水池方的墙。

“啪！”那东西碎了，溅到了水池和刘春兰的脸。

血！

刘春兰扔掉的东西是一个小拇指大小的胚胎！

此时，厨房中，她已经关火的灶台，突然自己点燃，锅中的小米粥，夹杂着大量黑糊焦化的东西，以及丝丝血水冒了出来。

如喷泉般，很快溢出链接阳台厨房和餐厅的玄关，流向刘春兰。

刘春兰大叫一声，转身跑向自己儿子那屋，边跑还边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力峰！力峰！”

她跑到儿子住的那屋，屋里倒是没什么变化，外边这么吵，儿子也没有醒过来，她忙前摇动儿子，希望把他摇醒。

可无论自己多么用力儿子就是不醒，昏过去一般。

就在刘春兰还在努力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李心童的声音。

“妈？你怎么把粥熬糊了？”

梦境破碎，时间到了。

丁宣直接和李心童说，“给我烧十块钱的，你稍等我十分钟。”

李心童二话不说，十块钱化为灰烬。

丁宣发动观世。

刘春兰吓得惊坐起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缓了缓神，起身来到餐厅，有些恐惧的不敢去看厨房的方向。

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坐在餐桌前怔怔的发愣，也没有去叫自己的儿子起床。

丁宣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脸表情的变化。

有恐惧，也有戏谑，但就是没有后悔的神色。

十分钟到了，丁宣回归搓澡床。

丁宣坐了起来，一旁的李心童也坐了起来，两人一同朝着墙壁坐着。

“李女士，有必要和你讲一下咱们这个项目之后的安排。”丁宣自信的说到。

在李心童示意继续后，丁宣接着说道。

“介于你的要求，我认为咱们这个项目是长期的。因此你的前期投入是很重要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对最终效果绝对满意。当然，地府这边的收入也很可观。”丁宣面带微笑的给李心童画大饼。

“所以，需要我怎么做？”李心童冷淡的说到。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方便。

“那我也有话直说了。我给你的项目规划是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大概持续一个月时间，各阶段的操作方式也不一样。”

“详细说说。”

“首先要说的是，所有的梦都是要针对你……嗯，前夫的。第一阶段，主要是你去演绎你在外边打拼的不容易，尤其是你是如何被客户刁难的，被公司内部同事挤兑的，当然可以做一定的夸张，但按照我对你的了解，贴近真实就可以达到效果。尤其要注意表现出老大对你的刁难，完全是因为你平时不参与社交活动，且对你完全没兴趣。”

“这没什么问题。”李心童答应着。

“我还没说完，按照正常一个人睡觉的时间来看，你前夫一宿大概会做5个梦左右。其中你要按照3：1：1的比例分配。3的比重给我刚刚说的内容，还要加一部分你婆婆出现前，你们之间的甜蜜，不用有很深入的肉体交流。还有一部分是你们那天去医院，后火锅店的场景。你要把你的虚弱，和你婆婆的兴高采烈做出渲染。每天晚搞五个梦，持续一个月左右，这大概就是第一个阶段的内容。”

李心童点头表示明白。

“第二阶段开始后，你老公的精神状态应该变为对你的思念或恐惧，还有一些对你的愧疚。第二阶段在所有的梦里都没有你婆婆这个人，只有你，你自己左半张脸的部分还是你从医院出来后，那张虚弱的脸。不过你的右半张脸，以及右边的脖子、手臂要变成你婆婆的模样，刚刚你见过你婆婆现在的样子了吧？”

“没问题。”

“这一阶段梦境的主要内容是，你婚后，在家里的付出，注意这里要隐掉你婆婆对你刁难的内容，就是你俩生活。还要时不时的模仿你婆婆干活的样子，说话的神态，还有语气。”丁宣有深意的看着低头沉思的李心童，随后接着讲解。

“我知道，这个阶段对你自己来说也是很痛苦，但如果你能顺利的完成这个阶段，你前夫的精神状态不出以外的化会濒临崩溃。还有一部分还是要你呈现吃火锅的场景，不过你要坐在你前夫的正对面，没有你的婆婆，你左边的脸不用太多表情的变化，右边婆婆的脸呈现恐惧或者戏谑就可以了。整体比例是4：1，对了，不用每次都最后一个梦再吃火锅，顺序可以随意。”

李心童似乎领会了丁宣的意图，清冷的眼眸中逐渐有了一丝神采。

“这两个疗程……不是，阶段结束后呢，我们就到了强化阶段了，你每周不定时的给你前夫来个三四场梦，梦境你可以选择任何你和你老公婆婆一起发生的场景，你还是伪装成一半是你，一半是你婆婆，这个阶段你要还原的是完整的你们三人之间的对话。也就是说又要演你婆婆也要演你。”

“至于最后的效果，我还是要和你预告一下。当然不是百分百哦，但以我的经验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你的前夫会对你产生强烈的内疚感，这也是我们本次项目收益的主要来源。”

民间流传的，人和鬼的故事往往都充斥着恐惧，但恐惧对于地府来说，毫无价值，如何由恐惧转化为其他情绪，创造价值，也许就是地府让丁宣解决的问题。

内疚，也可以说成是“愧疚”，说巧不巧，字里有个鬼。

古装剧里，总有老头老太太喊着：“我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我愧对列祖列宗啊！”

愧就是没脸，害羞了。

恐惧更多的来源于畏惧承担的结果，而羞愧却是知道后果不会是激烈的，更多的是自己不好意思。

这个转变就只要确定一件事，就是后果的发出者，对自己存有天然的善意。

李心童的老公会认为李心童对自己存有善意吗？她死之前一定会，但死之后不敢确定。因为死亡自然而然的会为世间的所有事情加一层恐怖滤镜。

李心童的老公心里或多或少本就会产生一定的对李心童的愧疚，现在被来自李心童不忠的愤怒，李心童死亡的恐惧压抑着。

时间会淡化很多事情，愤怒和恐惧本就被削弱了，只需要再告诉他，你老婆其实很爱很爱你，为你吃了很多很多苦，他就会怀疑，就会自己把包围愧疚种子的那层最坚硬的土敲裂。

“在经过第一个阶段的恐惧愧疚后，你前夫会在第二阶段产生现实生活的不真实感，每次从睡梦中醒来，回归真实的世界，看到现实中自己的母亲，他会疑惑，会彷徨，会在梦境中，对你产生更为强烈的愧疚。他会逐渐的在现实中，失去对你婆婆的认知。”

丁宣从搓澡床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室。

“你婆婆与你的形象混合，会增加你前夫的安全感，会更加的信任接纳梦中的你，从而排斥现实生活中的你婆婆，但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在梦中回忆起的甜蜜，增加的愧疚，让他在现实中对你婆婆越来越好，但有时又会突然对你婆婆进行辱骂。”

“为什么？”

“因为他会否定你的死亡，他会找所有他能找到的途径去补偿你。最好找到的补偿途径就是你婆婆。可是梦中的那个人是你，不是你婆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愧疚的对象是你，而让他产生如此大的负罪感的却是他妈。他对他妈好，违背他潜意识的需求，也与他的情绪不符。每次他发现他在现实中误将他妈认成你，对他妈好，就会让他的负罪感增加一分，他就更想对你好，更愧疚。”

“这个阶段的他，还保有基本的理智，在现实中大部分时候还知道，那是他妈。不过你放心，他的理智会一点点的被蚕食殆尽。”

“而想要破解？”丁宣嗤笑了一声，自问自答道。

“他的母亲太过于溺爱他，会找各种方法帮助他，但你婆婆会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她的溺爱早就塑造了一个懦弱的儿子。在第二阶段，不借助外力的以毒攻毒是很难打破这种束缚的。可笑的是，外力你婆婆又不放心，稍有不适就马叫停，所以对他们母子俩来说，是无解的。”

“你的婆婆其实在第二阶段开始，就已经达成了项目要求，她一开始会为自己儿子开始对自己态度变好而沾沾自喜，可当你前夫对她愤怒的时候，她会觉得不对劲。随着态度转变的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频繁，她会意识到：无论她对她的儿子怎么好，儿子对她的好都是给你的。”

“你的婆婆将收获她最恐惧的，最大的悲哀，她想把她的一切都给自己的儿子，而她的儿子对她的好是因为将她认成别人，对她的坏则是因为认清了她是他妈。”

李心童笑了，可能是因为脸太久都没有表情，她笑的还很生涩，就像久卧病榻的病人，突然又能起身行走，步履蹒跚，却如此美丽。

“你的婆婆会痛苦挣扎，会想方设法的改变你前夫的状况，但她最后能做的只有妥协，她起初会恨你，咒骂你，但更多的是会恨自己没有把她的儿子照顾好。在第三阶段，她可能会自己选择离开你前夫，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你前夫，或在思念悔恨以及麻木中渡过她剩下的岁月。”这就是丁宣为李心童婆婆设计的结局，无论如何她儿子是别想要了。

“你的前夫，在第三阶段也许会完全陷入疯狂。

也许会在失去了他母亲的踪迹后，在寻找自责中蹉跎一段时间。你婆婆会在来地府前给他发去消息，他又会在自己未能尽孝的悔恨中走向自己的终局。

当然，也有可能他不那么在意你婆婆，可是不要忘了，你在他的梦里还是双面人的样子，他一定会去找你婆婆的。”

“很好，这些结局都不错。”李心童有点迫不及待的拿出了一摞纸钱。

“不要着急，还有一点我要和你说清楚，我的规划和这样的结局是建立在……”

丁宣郑重的坐直了身体，严肃的都有一些虔诚。

“……你前夫是有爱过你的前提下的！”

丁宣是通过李心童所提供给办公系统的详情简介，判断出其实李心童的老公至少曾经是爱着李心童的，那是所有内疚愧疚的基础。

丁宣认为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李心童的，这也是他先一步把计划完整的描述出来的原因。他要把选择权交给申请鬼自己，就像所有心理咨询师都不会帮来访者做决定一样。

生活是自己的，而生活又是一个有一个的选择组成的，那么选择也是自己的。

享受其收获，承担其结果。

“母亲可以爱孩子，老公可以爱老婆，老婆也曾经爱老公。”李心童说出这样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丁宣却听懂了，你们可以妈宝男，你们可以定义自己的爱，但不能以牺牲别人为代价，不能让别人强行接受你们定义的方式去爱，她曾经爱老公，现在不爱了，她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也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三十块钱就够了，马就天亮了，今天只剩一个梦的份额了，你去打个招呼，开个头吧！我就不去了，祝你玩的开心！”他是烧纸辅导，不是帮人烧纸，方法办法手段都说完了，还有什么难度吗？

之后每天按时送李心童去梦境空间，再给予梦境的控制权就可以了。

丁宣第一次接待申请的鬼，可能要到三个月后才能看到结果了。和他在阳间帮助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帮助鬼获取功德是可以损害生人的！

这才是现实，哪有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府想渡鬼，那就必然不会管活人的死活。

都说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其实死后洪水不用你管，但地府会管死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