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丰乐楼
遗憾。
陆曈听过很多遗憾的诗。
陆柔告诉她,遗憾就是惋惜、无奈、后悔的意思。
幼时的陆曈觉得这种事有很多,不小心摔碎了自己最心爱的瓷人的时候,和刘子德兄弟争夺席面上最后一块糖糕的时候,因为忙着捞鱼而错过庙口戏台最后一班夜戏的时候……
吵吵嚷嚷的生活里,她总是惋惜、无奈、后悔。
但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遗憾的真正含义。
……
不过宫门深处的这些暗流官司,说到底也与市井小民没什么关系。倒是朝中的老臣肱骨,这些日子频频深夜得梁明帝召见,养心殿的灯火时常燃到五更。
他自我安慰了一会儿,觉得心头略舒服了些,这才转身而去。
戚清脚步一顿。
……
遗憾,是没来得及告别。
默然良久,陆曈别开了眼:“你不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吗?”
夜长风冷,青灯一粟。
一来是,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和枢密院指挥使严胥私下斗殴,裴云暎被严胥打得嘴角青肿,路过东廊时,许多宫人都瞧见了。
“看见那座丰乐楼了吗?”
她坐在桌前,神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冷清清似山中静雪。
实在不想多浪费一刻。
他拿帕子抵唇,低低咳嗽几声。
他啐了一口。
陆曈坦然望着他:“殿帅,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秘密,你我二人之间,心知肚明,点到即止,不必再打听了。”
陆曈看向裴云暎。
段小宴“哦”了一声,悻悻缩回脑袋,把门给二人关上了。
医官院和御药院煮了消暑药汤分给各司院中解渴,就在这三庚烦暑里,皇城里又发生了几件惹人议论之事。
每至深冬夏至,巡铺屋的活计要比平日多一般。就这个月,望火楼都收了六七起火事了。城中防盗防火本就隶属军训铺管,火事超过一定数目,他们巡铺们都要罚银子的!
他没好气地从怀中掏出个小册子:“在这里生火起灶,违令了,罚一吊钱!”
这口气在幽谧夜里,沉重得令人悚然,他回头,想起了什么,问:“少爷睡下了?”
“都是小本生意,一吊钱……我们今日统共赚了才不到一吊钱!上有老下有小,还等着铜板回去买米下锅!”
裴云暎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所以,你叫十七,是因为你是你师父第十七个徒弟?”
这个姑娘,冷静、淡漠、理智,可以面无表情取掉一个人性命,为复仇孤注一掷决绝得疯狂。
申奉应打着呵欠从临河一排屋舍前走过,在一处木车推着的摊贩前停下脚步。
“裴大人。”
这么有钱来什么丰乐楼啊,去城南清河街不好吗?平白扎人红心!可恨。
他微微蹙眉:“你很着急?”
“赶紧走吧。”他摆摆手,眼不见为净,没再提罚钱的事了。
他妒忌红了眼,站在丰乐楼下,泄愤似的几下将冰雪凉水啜个精光,直到再吸不出来一滴,才把空竹筒丢在门口的废框里。
她仰起头:“要杀他得蛰伏多久,半年,一年?还是更长?”
裴云暎静静注视着她。
她后来无数次的回想,哪怕当时给爹娘留一封信呢,或是找人捎句话,为何要笨成那样不知变通,如果她也像陆柔陆谦那样多读些书,再聪明一点,或许就能想出别的办法。
老管家垂首,声音更轻:“太子府上也送来几次帖子了。”
推车的摊贩主是对中年夫妇,丈夫只讷讷应和,妇人却忙讨好着上前,从坛子里舀出一袋猪皮肉塞到申奉应怀里,笑道:“真是误事,大人,我们是外地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下晓得错了。”
储君之位已落在太子身上,然而这些年来梁明帝冷落太子,反而对三皇子元尧和其母妃陈贵妃极尽宠爱,朝臣都看出来的事,太子如何感受不出?
戚清闭眼。
手上冰凉触感使夏日炎热霎时散了几分,申奉应低头看了看手中竹杯,又看了看妇人谄媚的脸,终是叹了口气,提着猪皮肉袋子的手一指——
这一夜,又是近子时,太师府前马车停下,老管家搀着太师戚清进了府中。
摊车前头挂着个梅红镶金丝的小灯笼,灯笼光红彤彤地照在上头一个掀开盖子的大坛里,里头装着些煎夹子、羊白肠、辣脚子等吃食。
“我想请裴大人,替我画一幅画。”
裴云暎低头思忖一下,抬眼问:“那你想怎么做?”
城东既不像城南那般繁华昂贵、软红成雾,专为青云贵客而设,也不似城西那边肮脏泥泞,阡陌屋舍,行走都是扛着锄头葛衣平人,它坐落于盛京靠东的位置,挨着炭桥河不远,一连排的深坊小巷。
梁明帝连着五日深夜召他入宫,他一介老朽,这样熬上几日,便觉胸闷难受,行走时如截松散枯木,随时摇摇欲散。
陆曈离开殿帅府,裴云暎送她上马车,由青枫护送回医官院。
“我小时候总是和刘家兄弟吵架,有时为了报复,会偷偷将他们二人的麻糖一起吃掉,然后挑拨他们,让他们以为是彼此吃了对方的糖,其实都是我干的。”
与眼前女子没有半丝相同。
夏夜清凉散去,天再亮起来时,日头就更多几分燥辣——转眼入了伏天。
管家低头:“少爷黄昏时出了门,这时候还未回来。”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烈阳,灼灼伤人刺眼,陆曈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殿帅的戒指呢?”
萧逐风看向他。
他道:“全是木头搭的楼,好看是好看,就是你这火星要是燎上了,这楼一烧,别说一吊钱,就是卖了你们全家都赔不起!”
裴云暎望着她,唇角一扬:“当然。”
又在山上用陆谦背的诗安慰自己: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你知道世上有一种治不好的病叫什么吗?”
裴云暎无奈:“萧二,什么时候你和段小宴一样,脑子里除了风花雪月没别的事了?”
妇人央告:“大人饶了我们这一回,这样热的天还四处巡逻,可不辛苦么?”又塞了杯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在他手中,“喝点冰水润润喉,我们即刻就走。”
裴云暎低眸,平静开口:“我希望她能成功,真心的。”
不过短短五六载,她又经历了什么。
这回答有些敷衍。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戚清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