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从床上坐起,觉得头痛欲裂,嘴里干渴——像宿醉而归,只不过身体没有酗酒后的沉重感,人也没那么昏沉。
于是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跄地来到电脑桌前扶着椅子坐下,抓起昨天开的那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然后看着漆黑的显示器发呆。
显示器上映出了江迟的面孔。
江迟有副卖相相当不错的皮囊——多洛莉丝还夸过他长得像胡歌跟彭于晏合体——但现在就算他帅得再怎么惨绝人寰也冲淡不了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不解。
他下意识往自己大腿上掐了把,立马就感觉到了疼。
看来不是梦?
可既然不是梦,为什么吃了毒牛排的他还能活下来?是及时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还是说买的药过期了?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概率都不大。
他从特殊途径搞来的毒药致死率几乎是百分百的,他用的剂量又相当大,按理来说足够他死个十来遍,把阎王那儿的声望从陌生刷到友善。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喝了之后百分百要死,有的人喝了之后不仅啥事没有还活蹦乱跳?
江迟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离开卧室,到了客厅,人还没从满头的问号里回过神来,就发现了更加奇妙的变化。
消失了。
有关于多洛莉丝的东西全都没了,无论是玄关鞋架上的白色拖鞋,衣架上挂着的女士风衣,又或者卫生间架子上原先摆得蛮整齐的瓶瓶罐罐——就像做了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只不过梦里出现的人和事全都理所应当地随着梦境一同消散了。
江迟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自己没戴戒指的手,沉默了会儿,忍不住感叹:
“这下真开香槟咯。”
他想恶心恶心多洛莉丝才告诉她,要多洛莉丝在他死了之后客厅滑跪开香槟,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现在要开香槟的是他自己。
那多洛莉丝呢?
他是不是得查询查询多洛莉丝状态?
江迟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发呆——他记得那张茶几上原本放着多洛莉丝的耳机,是白色款的——多洛莉丝尤其钟爱白色,无论是衣服,拖鞋,耳机,她几乎都只买白色的。
可如今就连那副耳机都随着多洛莉丝的消失而消失了。
那么多洛莉丝到底去哪儿了?
他吃下毒牛排为何平安无事?他那位病娇女友在他醒来之后为何带着她留下过痕迹的所有东西消失不见?这背后……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江迟觉得这剧情放今日访谈起码能连载三天。
只可惜他没兴趣把自己的故事变成新闻素材,他其实也并不关心多洛莉丝到底去了哪儿,他只关心他自己——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确认是他吃下毒牛排的第二天——那么这短短一天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被安然无恙抢救回来的?
太奇怪了。
江迟虽然不是学医的,可也知道抢救的大概流程,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在重症监护室里生命垂危地躺着而不是全须全尾待在家里。
不过问题不大。
江迟自认为是有些许怪癖的实用主义者,他可以说服自己去忽略掉那些……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比如现在他觉得重要的事是多洛莉丝离开了,而不是他怎么还能活蹦乱跳。
这下就真要开香槟咯。
多洛莉丝终于如他所愿离开了他的生活,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但这已经是十足的好事了,因为美好的明天即将到来。
江迟现在忽然想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于是他起身来到厨房,想打开冰箱看看里面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可不知为何,当他站在冰箱前之后他忽然陷入迟疑。
他看着冰箱门把手,看着冰箱门缝隙,看着冰箱门下的地面,表情恍惚了下。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不怎么饿了。
于是他离开厨房再度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而电视机刚刚就被打开了,如今正在播放新闻。
“……夏城周边再度出现异常气候现象,大雾弥漫,但请市民们不必恐慌,根据气象部门预测,未来两天内大雾天气就会消失,届时因大雾天气而关停的高速公路入口将会有序解封……”
大雾。
江迟想。
又是大雾。
他所在的城市——这座夏城最近好像经常起雾,频率不算很高,但每次的雾都很粘稠,很浓,两米以外雌雄不分十米以外就只有白茫茫一片虚无。
江迟跟网友讨论过夏城的大雾,那位网友说大雾多好啊,听起来就浪漫,有股朦胧的美,就像身穿纱裙的魔女翩翩起舞,把目所能及的一切都笼罩在那层叠轻盈的裙摆中。
江迟觉得那位网友说得不对。
如果大雾真是魔女的裙摆,那魔女的体型该有多大才能以裙摆把一整座城市笼罩起来?
难道是所谓的超级重坦?
那就不只是朦胧美了——那估计还有种军事化的美。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
江迟像是陷入了贤者状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播放新闻,从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大雾天气到城郊上空出现的不明飞行物,再到某天夜里市中心忽然亮起的耀眼白光。
不知不觉时间悄悄就溜走了,到了万物俱寂的晚上,电视机里也不再播放新闻,而是进入每天例行的黄金档电视剧环节。
江迟却不觉得疲倦,也丝毫感受不到饿和渴,他只是觉得好像到点了,该休息了,于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挂在客厅墙壁上的石英钟。
咔哒。
时针恰好指到九点,分针秒针重叠恰好停在十二点刻度上。
这时江迟忽然听到了轻微的抓挠声。
似乎是鼠群——无数老鼠汇成漆黑的洪流,它们那细小的眼睛泛着残忍而毫无理性可言的红光,在中空的墙体里闪闪发亮。
鼠群尖牙和利爪,它们穿过中空墙体就像流水途径河床,但传出的却不是哗啦啦的水声,而是刺耳又尖锐的噪音。
狂躁,喧嚣。
但江迟好像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的,每天晚上九点,每天多洛莉丝来找他的时候,他总能听到自家房子墙里传出这样的动静,一开始他还大惊小怪地请了专门的师傅过来抓老鼠,可他请来的那位师傅忙活了半天也没找着一只老鼠。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家里养着的那窝老鼠恐怕不是什么正经老鼠。
不过他有多洛莉丝呢——鼠群带来的抓挠声每天九点就会准时响起,而多洛莉丝每天九点也会准时到来,她到来之后所有的异响就会瞬间平息。
就像老鼠见到了猫。
墙中之鼠们不敢在江迟那位病娇女友面前猖狂,摄于多洛莉丝的存在,它们只能被迫隐匿起行踪,不让任何人发现。
所以平常这时候它们会藏起来。
可今天呢?现在呢?
多洛莉丝离开了江酒,她带走了她的所有东西,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至少现在已经九点整了,但往常这个时候会准时响起的敲门声却消失了。
不。
不对。
江迟忽然听到了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敲门声。
他下意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自觉地迈动双腿离开客厅来到玄关,在防盗门前停住。
是多洛莉丝么?
他想,然后以悄然沁出黏腻冷汗的右手抓紧门把手,略微矮下身,透过猫眼往外看。
外面是亮堂堂却空无一人的走廊,但敲门声却还在响着,笃笃笃,笃笃笃,节奏缓慢就显得极有耐心,就好像如果他不打算开门敲门那人就准备敲到天荒地老沧海桑田。
江迟离开猫眼,在防盗门前站直了,轻声问:
“谁啊?”
可无人回答。
真奇怪。
既然敲门的话就代表门外有人,既然有人拜访那么在听到江迟问话之后为何不禀明身份和来意呢?
是没听到?
还是……
多洛莉丝绝不是什么正常人。
江迟早就知道的。
无论是她那奇妙的纯白色长发,纯白色睫毛纯白色眸子,还是她周身时刻萦绕着的神秘感——无论如何江迟好歹都有身为普通人的自我认知,他能感觉到多洛莉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感。
更何况还有墙中之鼠。
还有每天九点准时到来的诡异习惯,还有至今仍塞在他冰箱里的那些食材。
因为江迟看到了血——他刚刚看到了污浊的血液自冰箱保鲜层冷藏层蜿蜒曲折地沿着冰箱门流淌出来,在地面上汇聚成了颜色近乎墨黑的一片,粘稠而肮脏,像沥青又像无孔不入的水银。
多洛莉丝带走了她的所有东西,却似乎唯独没有带走她送给江迟的那些食材。
于是那些食材腐败了,它们在冰箱中缓缓融化,现出了真容。
所以那些食材的真相是什么呢?而将那些食材带来的多洛莉丝……她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怀揣着莫名的紧张,兴奋,以及朦胧的恐惧,江迟压下了门把手,打开了防盗门。
然后……
他看见了群星。
在十二层的楼道里,在本不应看到夜空的密封水泥盒子里,江迟打开门,看到了璀璨群星。
而群星,而那片长着眼睛的怪异星辰,也在温柔地向他投下注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