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歌的周末，过得生不如死。

除了几十个微信群的轰炸，他从幼儿园以来，各种八百年不见的同学，互相说过坏话的同事，一拍两散的合作伙伴，纷纷发来微信贺电，哦不是，轰炸。

“项天歌，你没事吧？千万不要想不开，过去就好了啊。”

“炒股亏损40%实在是小意思，没什么的，一般基金经理也就这水平。”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好好在半导体行业搬砖就行了，非要跑去做什么基金经理，怎么着？翻车了吧！翻得全世界都能看见！”

这其中唯一一条与众不同的微信，来自曲项。

“项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这是我第一次求人。求求你了。我从小到大就爱过这么一个男人。我绝对不能跟他分手。求求你行行好，给他打个电话吧。他昨天晚上真的在你家楼下站了一夜。”

项天歌将这一干人全部拉黑。

住在一起的陆水，也看出项天歌不对劲了。

第二天傍晚，她见项天歌还没动静，就过来敲门。

“项项，你还好吗？你都一天没吃没喝，怎么了啊？……我看昨晚有个男人在楼下站了一夜……你是不是、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啊？”

曲项平时不锁门，钥匙也不知扔去了哪个犄角旮旯。陆水稍一用力，房门就被推开了。

项天歌怒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了。”

陆水一脸“果然如此”，连忙劝慰道，“唉，项项，就算你跟男朋友吵架，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呢？来，我点了外卖，咱们一起吃吧。吃完你再跟你男朋友好好聊聊。我跟你说，这个年头，能在楼底下为你淋雨淋一夜的人，真的是世间少有啊！！唉，我真羡慕你，男朋友长那么帅，还那么有钱，还这么忠犬，就这样你还忍心跟他吵架啊。唉吵架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还跟我们老板……”

项天歌咬着牙打断陆水，“你觉不觉得，你十分叫人晦气？”

陆水一愣，十分委屈，“……我？”

项天歌：“好端端的，怎么还有人姓陆？‘陆’这个字，上海话不就是……吗？你应该改个名字叫红水。就算改了不了姓，至少也要加个‘红’字抵消一下，比如说‘陆红水’……”

陆水噎了片刻，插着腰摇头冷笑，“那也没关系。你看我们熊经理，姓这么个晦气的姓，也没见他改名叫熊大牛。”

项天歌：“……”

*

就这样，项天歌在曲项屋里闷头睡了两天，周一去上班。

周五晚上金戈基金的直播，是行业出圈的头号大新闻，热度久久不退。“项天歌”下跪道歉的视频，在各大互联网平台久居热搜，成为基金从业者茶余饭后的笑柄，还有广大基民艰辛的生活中唯一一点快乐。

直播后的一周，基民们对金戈成长热情高涨，周一当天基金份额增加两百万份。这是之前半导体板块最热时才有景象。

但是项天歌一点高兴不起来。

周一下午，快下班时，前台打电话来说有人找。项天歌一口回绝。

紧接着曲项就发来信息：“我男朋友就在楼下。项总，求你了。你去见见他吧，他好可怜啊。”

项天歌回：“不见。”

——他可怜他，谁来可怜他？

没过一会儿，楼下前台又给项天歌打来电话。

语气恭恭敬敬，但是按捺不住八卦的喜悦之情，“曲项小姐，天合基金管理公司副董事长项天河先生，正在公司前台，说要见您！”

天合基金管理公司跟金戈基金的办公地点都在金融广场。天合基金在A座，金戈基金在B座。天合基金是近年来发展较快的一家私募，主要也做科技风险投资，一二级市场都有涉猎。借科技股的东风，天合基金规模一路暴增，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做到国内前列。金戈基金虽然也有私募业务和风投业务，但规模较小，与天合基金不能同日而语。

天合基金在业内名声很大。天合联合创始人项天河，在行业里是传奇一样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金戈基金的人当然也都知道项天河的大名。天合基金的创始人兼副董事长居然亲自到在金戈基金门口，要求见一个小实习生——简直又是个可以上热搜的大八卦。

项天歌极其不快，“我不已经说了吗？不见！”

前台小姑娘说：“曲项小姐，还是请你下来一下吧！咱们的项天歌经理，和那位副董事长打起来啦！啊啊！”

项天歌呕出一口老血。

这是嫌他在业界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项天歌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向电梯，到达一楼。

天合基金的创始人兼副董事长来金戈前台闹事，这个消息转瞬之际便传遍了B座上下。楼里加班的员工们纷纷下楼，早把前台跟前那块地围得水泄不通。

项天河出了闸机，果然看见曲项顶着自己的大帅脸，正躺在地上哭。周围一大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一边吃瓜一边拿手机拍照。

项天歌打地鼠似的，啪啪啪打掉一串手机，“不许拍不许拍！”

接着又三两步跃上前，分开人群，想把曲项从地上拖起来——拖不动。

要不是力气变小，恨不得将他当场手撕。

咬牙小声怒骂：“——你他妈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项天歌骂完，见曲项脸上又挂了彩。之前好不容易长好的额头，这时不知撞上了哪儿，又破了个口子，鼻血长流。

项天歌晕血，登时有些恶心。但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部分就是脸，毕竟他是靠脸直播吸引韭菜的。眼见脸上破相，项天歌心痛得不行。只得忍着恶心，伸手替曲项捂伤口。

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心疼，“混账！竟然下手这么狠！……”

项天河正站在一旁。他眼睁睁看到“曲项”一脸慌张地跑下楼，笔直地奔向“项天歌”，接着又一脸心痛地抱住那个人，还摸他的脸！

——整个过程中，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项天歌一手护着曲项，另一只手握成拳对准项天河，怒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哥。你他妈敢打他，真以为我没办法收拾你？”

从小到大，项天河跟他哥打架，从来没有打赢过。但最近两次，他神奇地打赢了。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十分得意，还有许多快意。

但见“曲项”这样，项天河脸上的得意神色一消而散。

接着，项天河那张一向冷静的、面无表情的脸，现出了惶恐、不解和痛苦。他指着地上躺着的曲项，“这个人自私、小气，鼠目寸光。沽名钓誉，一事无成。明明占尽了最好的资源，却挥霍无度，把一手好牌打成稀烂。你就为了这么个孬种，要跟我分手？”

项天歌被彻底激怒了，抱着曲项的手都在发抖，“孬种？他比你强一万倍！”

项天河扬眉道：“他比我强，强在哪里？是强在直播，还是强在净值回撤？”

项天歌双拳紧握，“你等着。总有一天金戈成长的净值会回来的。”

项天河冷笑道：“好啊，六百万基民翘首以盼。”

项天歌不愿继续争论，扶起曲项，便往回走。项天河上走过去拦上她，“你把话说清楚。”

项天歌：“还不够清楚吗？我已经说了！分手了！”

曲项被打得奄奄一息，这时回光返照般精神一振，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能分手，她是爱你的！”

旁边的吃瓜群众，被这一波三折的剧情，惊得一个个目瞪口呆。

金戈基金研究部的小实习生，跟金戈成长的基金经理，还有天合基金的副董事长，同时搅在了一块儿？

两位同出本源的大boss，为这么个小实习生，不惜在众目睽睽下大打出手？？

最奇葩的是，项天歌经理被他弟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打完以后，他还替那个小实习生求情，让他们不要分手？

围观群众都一脸困惑。

项天歌将曲项推到闸机里侧，接着回转身，对项天河一字一句道：“我跟你分手了——你现在听清楚了吗？以后有多远滚多远，不许再打项天歌，也不许再纠缠我。”

有片刻，项天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的眼中泛起血色。

“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如果是因为之前我不肯带你见家长，我已经道歉了，并且我也答应了，会对你开诚布公，带你去见我家人……”

项天歌不由得一声冷笑，“家人？”她回手指着曲项，“你家人不就在这儿吗？”

项天河的神色变得极其冷漠，“他不是我家人。”

项天歌一愣。

项天河说：“曲项，你听着。如果项天歌告诉了你什么事，那一定只是他的片面之辞。真正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听我亲口说。”

项天歌怒不可遏，“亲口听你说？听你说什么？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听你说自己拿了项家，吃了项家一辈子，结果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玩消失？还是听你说你抢了你哥的直博机会，一年不到直接退学，现在又故意在他的评论区抹黑，说他创业失败说他吃回扣弄得全网皆知，然后在直播的时候看他笑话，看他沦为全世界的笑柄？”

项天河脸色铁青，“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项天歌问：“那你敢说，你没抢他的直博名额？还是，在评论区散布谣言的事，跟天合基金没有一点关系？”

项天河面无表情道：“公司公关部门有什么动作，我确实不了解。我会去跟他们确认，如果确实是本公司所为，我会公开道歉并给予经济赔偿。”

项天歌疲惫摆手，“免了。你走吧。这笑话已经够大的了。”回身便往闸机里侧走。

项天河一把抓住项天歌的衣袖。

“曲项，”项天河的眼眶变得有些湿润，“那年股灾，我赔到给人下跪。我坚持不下去，想要结束一切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是你把我从那个冰冷的刮着风的天台，带回到地面来。你那时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你跟我说，就算摔落谷底，那也没什么，山峰有山峰的风景，山谷也有山谷的风景啊。你跟我说，‘如果你向往山峰，我就跟你一起攀登。如果你坠落谷底，你就陪我一起，沿着山谷里的小溪，看山谷里的风景。’在我一贫如洗的时候，你跟我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放弃我。现在我终于从谷底爬出来了，你反而要离开我了吗？你当初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算话了吗？”

曲项在炸鸡后面哭了，“算数的！算数的！”

项天歌对曲项说：“你闭嘴！”

接着转向项天河，“老子没工夫管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老子自己的烦心事都管不完。识相的赶紧滚，再不滚我就叫保安了！”